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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7淬镜(39)

吴妈一手扶着她,一手给她顺气,哭着叫着,“老太太!你可别有什么事啊!”

众人在风俗方面,都是站姜家立场的,见姜老太太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不禁愤愤。那些在门楼上战斗过的,知道宣怀风的恩情,还不怎么做声。反而是外面赶来那些不知究竟的吊唁者,都把愤怒的目光投向宣怀风,竟渐渐把宣怀风包围起来,说,“办丧事的人家,最后一顿饭,你来胡闹。这样没人伦,我们绝不能轻饶。”

宣怀风看他们杀气腾腾的靠过来,很恨他们愚昧无情,虽然心里有些惧怕,还是硬着脖子反问,“是我胡闹,还是你们胡闹?若是你们自己养的女儿,能拿来给一个快死的痴呆儿冲喜?”

姜老太太被吴妈拼命抚着背,气总算顺了过来,盯着宣怀风,喘着气说,“宣副官,打人不打脸。我就剩二儿一条命根,你一口一个痴呆儿,一个劲地咒他死,要坏他的喜事。再这样,可不能怨我不顾你的恩了。”

众人听她这话里,透着撕破脸的打算。

当即有几个鲁莽的远亲,就要把宣怀风扭绑起来,喊道,“拿绳子来!捆了他丢到老虎沟里去!”

手正要去扳宣怀风的肩膀,一个人影簌地冲进来,抓着那只手一提一扭,一脚横踹出去,把那人踹得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被这狠劲震住,一时都怔住了。

白雪岚一现身就动手伤了人,在宣怀风身边站定了,目光朝四周一扫,淡淡问,“要说话,咱们就说话。谁想动手,那就试试看罢。”

话说得甚是和平。

那些外来的亲戚,不知道宣怀风是何许人物,但白十三少在山东地界土生土长,凶名远播,许多人是听过的,被他一问,情不自禁就往后退了两步。

本来把宣怀风围住的人群,忽然呼啦啦的,退开了一个圆圈。

别人能退,姜老太太却是没退路的,大家一让开,她地位更凸显出来,瘦小的身子,如竹竿一样倔强地撑在原地,厉声喝道,“白十三少,你是要在我大儿的送行席上杀人吗?你先来杀了老婆子罢!”

白雪岚笑道,“一个妇道人家,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不成体统。”

姜老太太说,“我家为了存个香火,才办完白事,就要办红事,这完全是没奈何的事。肝肠本来就快痛断了,你副官还要当众骂我,说不好,说作孽!这难道就成体统?”

白雪岚摇头,“也不成体统。”

宣怀风前头一人力战群英,差点陷入愚民昧妇的围攻,很不解白雪岚为何一直不肯露面。

现在白雪岚挺身为他解围,宣怀风心里大为欣慰,原先那一点不解也暂且抛开。听白雪岚说他也不成体统,虽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动气。

想着只要白雪岚在这里,总不会叫自己吃亏。

姜老太太点头说,“白十三少,你这话,还算公道。那么,你副官的莽撞,我不和他计较。”

白雪岚说,“不过有个话,我究竟要问一问。”

姜老太太说,“你请问。”

白雪岚问,“我姐姐转房这事,你问过我家里的意思没有?”

姜老太太不禁露了个笑脸,那张松树皮般的老脸,本来就不好看,忽然纹路抽动,竟显出一丝带着村庄气息的狡猾可恶来,说道,“没问过白家老爷子,老婆子敢这样做主吗?老爷子是赞成的。”

冷宁芳自从跌了酒杯,被人扶着坐下,就失神地看着地上,没发过一声。

这时忽然嘤咛一声,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样,往后软软地倒去。

丫环赶紧扶住她,连连叫着,“少奶奶!少奶奶!”

老妈子送上热茶来,喂她嘴里。

白雪岚对姜老太太笑道,“你老人家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上次当着我们的面,叫老妈子到镇上打电话,给我家里报丧,原来还夹带着私货。我爷爷点了头,你是拿了圣旨在手了,就算我在这里,也只有口头领旨的份。要是我在这给你捣乱,等我回了家,铁定要被缉拿问罪。”

宣怀风明白过来,原来白雪岚开始不做声,是早猜到这后头有他家老爷子的分量了。

说到底,姜家这么一个土堡,在庄稼汉眼里,也许是一方豪强,可在叱咤风云,雄踞一方的白家人眼里,又算的什么?

可白家那位老太爷,分量极大。

不由得白雪岚不忌惮。

姜老太太说道,“白老爷子的心思,和我是一样的,都为了你姐姐下半辈子好。白十三少,你可不要犯糊涂。”

白雪岚说,“你把老爷子这尊大佛都搬了出来,我敢犯糊涂吗?不过如今是新时代了,这终身大事,总要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说着,头转过来,向冷宁芳问,“姐姐,这房,你转还是不转?”

冷宁芳刚才险些晕过去,被老妈子灌了两口热茶,又使劲掐了两下人中,才幽幽醒来。

坐在椅上,肩膀无力地耷着,脸上一片恍惚。

白雪岚问了她两遍,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后来还是白雪岚走过去,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她才受惊似的,把头抬了一抬。

白雪岚问,“究竟如何?这桩婚事,你是像从前那样接受了,还是要抗争一下?”

冷宁芳半晌没做声,白雪岚再问,她忽然哇地一声,嚎哭起来,“什么接受不接受?外公做了主,难道我还有挑选的余地吗?我不是一个人!我就是你们不要的一张烂草席子!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干干净净死了?”

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连椅子都坐不住了,一边哭,人一边滚到地上。

吴妈和两个丫环连忙上前,把她扶起来。冷宁芳两只胳膊让人搀住,身子往下坠,仍是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众人听这哭声凄切,都露出不忍之色。

姜老太太吩咐吴妈,“快把你少奶奶搀到房里,别让她哭坏了身子。你亲自照顾她,明天的喜事千万不能耽搁。”

吴妈便和人把冷宁芳搀走了。

哭声越去越远。

一场酒肉喷香的送行席,竟吃出这般状况,大家都意料不到。

冷宁芳一去,白雪岚留着也没意思,对姜老太太拱了拱手,说是累了要回房休息,就拉着宣怀风离开了。

众人讷讷无趣,也都各自散去。

第三十四章

宣怀风回到房中,心情很是沉重。

他从小在司令大宅里长大,后来去英国留学,回国后,也是待在满是摩登气息的首都,所闻者,皆平等开放之语,哪怕偶有遗老遗少,说些酸腐之语,不过一笑置之。

竟不知天底下有这种可恶落后的旧习,把活生生的青春美好的女子如草芥般,做转房事。

而更可恨者,是众人皆不以为其为恶,反以之为美事。

宣怀风越想,越是难受,别说看书,竟是连坐都坐不住,在房里来回地走,一会停下步,就站在窗前,沉沉地叹气。

按白雪岚的习惯,回房第一件事,必要和宣怀风有些亲密动作。

可今天葬过死人,他唯恐把晦气传给宣怀风,是以一进门,就叫人送热水毛巾来,在屏风后面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都换过一身。

白雪岚从屏风后,拿毛巾揉着湿头发出来,看见宣怀风在窗边叹气,就说,“还想着那事?别想了。我就说,你这忧国忧民忧天下的责任感,每天要耗掉你多少口气去。”

宣怀风回头问,“你难道就不生气?”

白雪岚冷笑,“生气也是生闲气。你想想,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会如何?若放在你身上,你又会如何?可你看看我那位姐姐,除了哭,她有一分反抗的勇气?这世道又不是菩萨道场,她自以为做一只温顺的绵羊,就能让别人饶过她。其实这天底下,何时见虎豹饶过绵羊?她自己不硬朗,旁人为她气愤,也是白搭。”

宣怀风摇头说,“你拿她和我们来比,就已经不对。”

白雪岚问,“怎么不对?”

宣怀风说,“她是女子,我们是男人。若论和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女子柔弱,怎比得上男子的刚强?”

白雪岚大不以为然,反驳他说,“你说男女有别,那好,我另用女子来做比较。要是被逼迫着,要嫁给一个快死的痴呆,譬如我们那位女客人戴小姐,她会如何?譬如韩家那位女将军,韩未央小姐,会如何?首都商会会长家的欧阳小姐,你是认识的,我想哪怕是她,也总不至于连一声我不愿意,都不敢大声喊出来。”

宣怀风没有做声。

在他心里,何曾不认为冷宁芳过于软弱。

只是人家已是不幸到了极致,再在人后言语批评,未免失之宽厚,他心里也不忍。

所以他也不和白雪岚犟嘴,只走到桌旁,闷闷坐着。

不由又想起今天到木屋子里,孙副官哽咽着说的那些话。自己和冷宁芳交情不深,尚且对她深深同情,为自己无力解救她而难过,何况孙副官和她是旧相识。

此刻,孙副官那种无力感,宣怀风倒是体验到了几分。

白雪岚把椅子拖到宣怀风身边,挨着他坐了,伸出手臂搂着他问,“怎么不说话?你是生气我没有为她做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吗?”

宣怀风想起白家老爷子,心里明白,白雪岚看着对他姐姐冷淡不顾,其实是碍着长辈严令,难以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