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说,“你累不累。”
宣怀风说,“闹了一个晚上,有点累了。”
白雪岚说,“张大胜还要给你烤野味呢,你不等一等,吃一点?”
宣怀风蹙眉道,“拿别人的灵位烤吃食,想想就不舒服。就算烤了来,我也不吃的。”
白雪岚说,“你不想吃,那就别吃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歇着去。”
这时,忽听见一声老妇的惨叫,仿佛是吴妈的尖锐声调。
刚才押解吴妈的一个大兵,从院门跑进来,向白雪岚报告说,“军长,新娘子送过去,往床上一摸,新郎直挺挺的,没点动静,原来已经没了气了。应该也是刚死一会,尸首还是温的。”
旁边忽地又传来一声老妇的惨叫,这次是姜老太太。
听见二儿子的死讯,大叫一声,眼睛一闭,就栽到了地上。
宣怀风始终有些不忍,叫人把她扶起来,看顾看顾。
白雪岚说,“你就是太好心。她这儿子,早就病得在阎罗王门口打转,她还非逼着我姐姐冲喜。如果真成了事,此刻在屋子里,摸着新郎尸首的人,就是我姐姐了。”
宣怀风,“你说的何尝不是。只是你姐姐现在,是要走向幸福的生活了。孙副官那边,也是心满意足的。相比起来,姜老太太虽做的事不好,却连续经历了丧子之痛。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情她的。只是,难不成你还要杀了她?”
白雪岚嗤道,“我还真的想杀了她。”
宣怀风说,“她一个老人家,手无寸铁,你杀她,这可不好。今晚你做得很痛快,我也看得很痛快,不如见好就收,大家散场罢。。”
白雪岚便依了他的话,吩咐蓝大胡子,把抓的俘虏都放了,那些打得半死的,也一律放到临时扎的简陋担架上,让他们的亲戚抬走。
孙副官和冷宁芳,一个是读书不习武的副官,一个是娇滴滴的女子,拿着棍子发狠地打了一阵,胳膊打得酸胀发疼,究竟也没有打死一个。
不过心中恨意,终于是痛快地发泄了去。
此时,两人放下棍子,手拉着手,走到白雪岚面前。
孙副官并不言语,只是向着白雪岚,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白雪岚对他冷冷道,“别以为和我姐姐在一起,就要成我表姐夫了。少做你的梦,在我跟前,你的身份,还是听我吩咐,给我办事的人。”
孙副官受这冷淡的一句,却像得了打赏似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又鞠一个躬,严正地答道,“是。”
冷宁芳低声说,“十三弟,这次为了我,你可是惹了一个大麻烦了。”
白雪岚说,“回老家后,再看看怎么说,爷爷总不能真把我打死埋掉的。”
冷宁芳说,“我,还有他,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白雪岚笑道,“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第四十一章
白雪岚随口做了几句吩咐,自有底下人去料理,他也不多加理会,带了宣怀风回曾住过的小楼处休息。
宣怀风先洗了上床,头一挨着枕,就有一股浓浓的瞌睡像轻棉被似的笼罩上来,正躺得有几分舒服,白雪岚也随后洗完了,带着一身热气钻到床上,要寻宣怀风来闹。
宣怀风把他乱拱的脑袋往外一推,闭着眼睛呢喃着说,“好困。”
倒不是存心推搪。
这一个白天折腾下来,又瞧了一个晚上的热闹。虽则新鲜,然而精神也消耗了八九分,他是找不出力气来应对爱人。
白雪岚不罢休,又把身子靠上来。
宣怀风只管要睡,迷迷糊糊觉得身边不消停,却也没有再向外推,顺手搂了送上来的脖子,索性就把白雪岚的肩膀当了一个枕头,半个后脑勺挨在上面。
冬夜里抱着白雪岚这样的大暖炉子,换了谁都是很易入睡的。何况鼻子里嗅着白雪岚熟悉的气味,宣怀风更是安心,片刻就睡沉了。
至于白雪岚怎么按捺住本性,老老实实做了枕头,他一个睡梦中的人,倒没如何留意。
第二日起来,两人吃过早饭,白雪岚就把蓝大胡子叫了来,吩咐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宣怀风诧道,“这样就走吗?你把人家的小楼给烧了一座,满地灰烬残骸。堡墙也炸崩了一大块。况且我听说姜老太太昨晚那样连惊带吓,今早也忽然发起热来,恐怕是不能发号施令了,然而那位二少爷的丧事怎么办呢?”
白雪岚存心要冷落他一回,可若是在听差的眼皮子底下,让宣怀风下不了台,他又不忍,所以还是给了回应,只是脸上冷冷的,板着脸说,“凭老婆子做的那些混账事,我没把这里烧光炸平,已经是高抬贵手。你还指望我给她当孝子贤孙?那绝对不能。要做滥好人,你只管自己去做。”
这人霸道起来,向来是不能做商量的。
宣怀风想他在此处受了不少污糟气,对姜老太太恼恨,也无可厚非。
他不好和白雪岚为此争执,吃过早饭,把行李略做收拾,便自己来找冷宁芳,瞧她是怎样一个意思。
冷宁芳听了他的来意,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您请放心,虽说看着又烧房子又打棍子,很吓人的样子,其实十三弟这次发了慈悲,并不曾真的下狠手,一则房舍多半还在,二则堡里的人也还周全。我那位婆婆能掌着这份家当,自然有她的手腕。依我看,姜家并不至于就此消弭。”
宣怀风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便告辞回自己房里去了。
这边冷宁芳,因为打定了主意和姜家断绝关系,竟是很坚决地不肯带一分财物,只捡了两件路上必需的衣服,就算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所以她是比其他人还闲,宣怀风走后,就独自在屋子里坐着等待上路的消息。
恰好孙副官过来看她准备得如何,进了屋子,听她正在悠悠叹气,忙问,“怎么?是谁又敢来让你受气吗?”
冷宁芳摇头说,“十三弟昨晚那样发威,谁还敢来让我不自在。是刚才,那位宣副官来找我说了两句话。”
便将宣怀风的来意说了一番。
又微笑着叹道,“你两三次对我说,他是一个心地极好的人,可我总料不到是这样的好。不管别人怎样对他,他却还想着怎么为别人留一条活路。因为是对着你,我也就说一句直肠子的话。我不料到这样的世道,还能有这样干净善良的人,更料不到是这样的人,把十三弟给降服了。”
孙副官不禁笑着说,“你用降服这个词,真是精当得很。”
于是将白雪岚和宣怀风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挑了些公馆里众人皆知的,能说出来让自家人知道的,大略说了两三件。
冷宁芳听得又惊又叹,还未发表感概,那边消息过来,白雪岚命令启程。
下部文案:
教训了姜家堡一众愚昧之人,
尽管眼前还有白家一关要过,
已是互诉衷肠的冷宁芳与孙副官,
决定携手一起走下去。
然而要过白家大关的,
却不只这一对。
历经路途辛苦,
宣怀风跟着白雪岚,
终是踏进了白府大宅。
而相较起沿路上剽悍的匪徒,
眼前的白家三太太,
竟是更让宣怀风感到战战兢兢。
深知那人不惜一切也要护住他的脾性,
宣怀风知道他得先稳住自己。
唯有如此,在这风雨前夕的白府,
他与白雪岚才能,并肩齐行。
第四十二章
宣怀风回到房里,见宋壬带着两个护兵正提着装衣服的行李箱子出去,却不知白雪岚去了哪里。便问宋壬。
宋壬也正打算和宣怀风说一件事,叫护兵先把东西搬出去,自己留下来答说,“总长到酒窖里去了。说这穷地方,别的好东西想必没有,陈年老酒也许藏着几坛。宣副官,您不知道,乡下古法酿的老酒,藏在土窖里几十年,一打开封盖,那个香啊。”
一边说,一边便像勾起了馋虫一样,咽了一口口水。
宣怀风低头想了想,叹道,“找酒就找酒罢,只别一时使起性子,把人家的酒窖给砸了。”
不料宋壬这粗犷的山东汉子,也有心细的时候,竟听出一点意思来,便问,“怎么?您和总长吵嘴了?”
自己和宣怀风夜里的事情,宣怀风哪能拿来和宋壬讲,微微笑道,“并没有吵嘴那样严重。不过是今天早上,我为那位老太太顺口说了两句好话,不合他的意思。恐怕他临走前要去找姜家堡一个麻烦。等他回来,要是心里的气还没有平,大概究竟还是要来找我的麻烦。”
宋壬咧嘴笑道,“宣副官,你们这些喝过洋墨水的,肚子里弯弯就是多。照我说呢,总长对上您,就是一头犟骡子,心里再大的气,只要您顺着毛,捋一捋,也就乐乎起来了。天底下,一物降一物,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宣怀风被逗乐了,“怪不得总长抱怨,说你们这些人去了首都后,都不学好了。当着他的面老实,背着他,敢把他比作骡子。你不怕他拿鞭子抽你?”
宋壬把胸膛拍得砰地一响,“跟着总长办事的人,还挨不起那几鞭子吗?我也不是傻子,这些话只在宣副官跟前说。您我是知道的,从不在总长面前嚼舌头。”
说完,左右看看,把声音压低着说,“宣副官,我想求您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