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失力丢了刀，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拉起老太医大喊：

“奴婢帮赵医丞拦着，回清河公主府！快跑！！”

天色早已入夜，公主府灯火通明。

丧服和官袍都浸透了汗水泥沙，花白的头发从发冠中散出大半，老太医狼狈地跪在厅堂中央，不敢抬头。

正迈入厅堂的宋清昭扫过一眼，脚步顿了顿，这个情形……公主叫他来做什么？

倒是时常随侍的那位软甲侍女，叫夜离的，反而不在身边。

“公主别气，先喝口茶缓一缓吧。”

宋清昭决心将“清纯无知”演到底，眼观鼻鼻观心，跪坐着奉茶，两颊梨涡深深，甚是可人。

裴云靠在榻上摆了摆手，声音轻缓却饱含威严：

“赵凛，有人要杀你，害死的却是本宫的贴身侍婢。事到如今，你是不是欠本宫一个交待？”

殿外一个焦雷猛地炸响，饱受折磨的良心惊惧交加，再也无法承担更多，赵凛沟壑纵横的脸上划下两行热泪，哽咽着失声叫道：

“是、是陛下！陛下命微臣……害死了贤妃，也是陛下要灭微臣的口！”

第7章 本宫的驸马

裴云手指微缩。

贤妃本就风烛残年，参汤吊命还来不及，皇帝实在没道理多此一举动手杀她。

除非……

老太医伏地哭诉：

“微臣从医四十年，只知治病救人，从不参与宫闱争斗，贤妃娘娘……娘娘对微臣有恩，微臣……微臣……”

他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了。

宋清昭觉得此时应该惧怕，于是双手几不可查地抖了又抖，裴云神情莫测地看他一眼，接过茶水吹了吹，

“何时？”

她没问缘由，不问方式，只是平静地问：“陛下是何时给你下令的？”

“那日、公主还进宫见过贤妃，当时微臣也在的……公主一出宫，陛下就、就……”

裴云闭了闭眼，仿佛失去了兴趣，勾起嘴角看向身侧表演发抖的宋清昭。

“医者杀人。清昭，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他？”

意外听得皇室秘辛，宋清昭此时满脑子都是：为何要问他？不会被灭口吧？？？

“想好了再说话。”

裴云全然将堂下老太医抛到了九霄云外，“本宫不喜欢人自作聪明，但更憎恨人撒谎。”

宋清昭意识到自己两只脚都踩到了悬崖边缘，危急关头反而定下心来。

即便要死，死的也该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不该是个时时撒娇卖痴的卖笑清倌。

少年脸上常见的甜笑不知所踪，现出些许厉色，

“赵太医能出卖陛下给公主，自然也能出卖公主给陛下——公主该斩草除根。”

“唔。”裴云赞赏地看着他变脸，稍稍找回了记忆里玉面军师熟悉的模样。

“本宫记得，你原本是商贾人家的小少爷，是幼时被拐卖的？”

“……是。”

“家中可还有亲人？”

“父母该很老了，似乎还有一兄一妹。”

裴云看向垂头半跪的少年，清亮的凤眼凌然有光，就是这双漂亮的眼睛，为了从火场中救出她而永久失去了光彩，药石无医。

就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家人，也晚了一步，就天人永隔。

“有件事你去办，办好了……本宫给你寻亲。”

宋清昭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被拐子拐走已有十余年了，老鸨认定他眉清目秀奇货可居，看守得严严实实，他又不懂武艺，便是侥幸逃脱，山高路远也回不到家乡。

若是公主肯帮忙……

“在下必不辱使命！”

老太医哭昏了头，听见自己要被灭口也没什么反应，对医者而言，从手中救人的金针转为杀人利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了。

永安渠边风大，多泥沙，从来都不是散步的好地方。

贤妃之死的真相不必同他一起葬身河底，已是万幸。

跪坐着的宋清昭站起身，不再像猫儿般瑟缩着，个子也高了不少，临出厅堂又转过头来，

“公主……心情不好？”

多嘴后就有些后悔，他在公主身边，从来只是只随手逗弄的宠物，垂下睫毛：

“在下僭越了。”

只是方才某一刻，他感觉公主似乎有些孤独。

裴云目光虚虚望向空中一点，竟真的解释了：“贤妃……是为本宫死的。”

宋清昭睁大了眼。

贤妃走前，裴云到流云殿去看过她，只是未曾想到，那便是最后一面。

彼时流云殿药味扑鼻，宫女把贤妃扶起来，无力的身躯靠在床柱上才能勉强不歪倒，裴云坐到她身侧搂住，触手硌人，这才发觉她早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中不由得一热。

“公主知道的，我是个无家的孤儿，承蒙先皇后不弃，送我到陛下身边伺候。这些年身边算得上亲人的，也只有陛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