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187)
“就是,就是与府上三爷认了干亲,要连宗的那个蜀中商人杨玄琰啊。”
咸宜一愣。
妃嫔召见外男入宫觐见极是不妥,难怪碧桃这般神色,生怕被人瞧了去。宫中虽无人能与惠妃争锋,但若传进阿耶耳朵里就麻烦了。
为着叫雀奴如意,阿娘竟纡尊降贵,将区区商贾召入飞仙殿。
她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那我改日再来。”
碧桃躬身行礼,眼瞧着咸宜,意有所指道,“公主往后勤着来些。”
咸宜默然离去。
乐水居。
六月是石榴和紫阳花的时节,大团大团的金灿阳光在天空中烈烈绽放,偶有几缕漏过青翠树叶的枝桠缝隙,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
杜若才洗了头发还未干,一时淘气,叫人搬了贵妃榻摆在石榴树下,特意铺了一张杏子黄的软垫,又开库房翻了几只水缸尺寸的宝蓝色大陶盆出来,将花房才送来的几盆粉蓝色的大紫阳花挪至陶盆里。
那花球比马球还大,一盆里密密扎扎结了七八个球,团团簇簇似绣球般。
李玙走来时,便见院子里石榴红与杏子黄娇艳鲜亮的底色上,独杜若穿了浅碧色柳叶纹错金双凤束腰长裙,摇头摆尾,灵活得似一条游鱼,将一朵硕大的紫阳花当毽子踢得花样翻飞,手腕上碧绿的镯子闪闪烁烁。
紫阳本就是四五十朵小花团簇成大球的,被她踢得花瓣刷啦啦像雨似的四处乱溅,粉蓝色的绣鞋在裙底时隐时现,与那花球相映成趣。
李玙看的一时兴起,出其不意飞身插进来,抢过花球便来了一招高吊。
杜若眼看着花球高高飞上半空,心知李玙身高占优,这个球决计等不到它落下便要截走,当下摘了手腕子上套的七宝手串向他劈面丢过去。
那手串分量十足,论价值是李玙送来那盒首饰中最贵重的,拇指大的红蓝宝、祖母绿、琉璃、珊瑚叮叮当当七八个,卷着呼呼风声凌空而来。李玙再想不到她好胜至此,侧身躲过,顺着力道张开右掌堪勘接住。
杜若便趁着空隙又抢了花球在手,狠狠心一脚将它踢得彻底散开,轻软盈透的花瓣砰的一声似烟花爆过撒了一地。
李玙悠然笑道,“二娘子好小气,自己的东西,旁人才沾边儿,就全踢烂了。”
杜若站稳吁吁喘气。
她头发只松松挽个低髻,发尾插着兰花,面上薄施朱粉,遭汗渍浸得油汪汪的,越发晶莹闪亮,油胭脂抹得嘴唇鲜红,耳边坠着镶红宝石的金坠子,水晶发钗摇摇欲坠。
她随手摘了发钗,长发哗地披散开来,犹如流淌的墨汁,包裹住鲜润饱满的脸蛋如桃花娇艳。
杜若没好气儿,“殿下允文允武,跟小女子抢什么花球。您不来我还能多踢一会儿呢。”
李玙摇摇手,“明月院里乱成一团了,也就你这儿还清静些。”
他大踏步走到贵妃榻坐下,将腿一伸。
铃兰见杜若主仆全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忙赶过去半跪着替他脱了黑鸟皮靴。李玙将两手垫在脑袋底下,躺着看着天上流云,径自发起怔来。
李玙自说自话盘踞了自家娘子专门布置的好地盘儿,海桐忙叫小丫头回房搬了一张矮凳出来摆在榻前。
杜若翻了翻眼皮不肯坐下,反向后退了一步,背着手倚着石榴树,火红的榴花底下她通身青翠清朗,像一棵堪堪发芽的嫩柳。
“六郎毕竟是早产,恐有不足之症,多召些太医医婆看着,好叫王妃放心。再者,王妃母家派了几个积年嬷嬷。明月院地方浅窄,想是忙乱些。”
李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杜若又道,“其实只要殿下守在府里不出去,王妃心里总是定的。”
李玙看了看院中绕着伺候的诸人,蕉叶赫然在列,便嬉笑着拍了拍软塌,一双桃花眼亮闪闪的招摇。
“她生她的儿子,我乐我的。二娘,过来坐。”
他一意故作轻佻行径,将自己当杆枪戳在旁人眼里,杜若狠狠眨巴了几下眼睛,摁下怒气,嫣然一笑,轻飘飘裙角晃过贵妃榻,仿佛沾上了李玙的脚尖。
她堆着满面的笑意。
“披头散发不成体统,妾去理妆更衣,劳殿下稍待。”
海桐跟着她转到后堂。
杜若一进屋便把发钗甩在梳妆台上喝道,“你去,叫人烧水,我要沐浴。”
海桐奇道,“王爷还等着呢,你洗澡又慢,折腾一个时辰,他怎么办?”
“我管他的!”
海桐催了三四桶热水,杜若先叫把橙香花水倒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又嫌气味寡淡,就全倒了换水。
李玙躺在院子里,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盏茶吃的没了味道,还不见她现身,两道长眉便立了起来,再看铃兰、蕉叶两个也是满面狐疑,遂板着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