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786)
那人抽泣着,在有限的空隙毫无意义的拼命挣扎,像扑进灯火的飞蛾,狂风中无力自决的树叶……
但火焰还是渐渐爬起来,柔软的舔上他的衣裳,尖叫变成哀鸣,然后渐渐止息,让位于火焰的哔剥。
恐惧和痛苦无声蔓延,最后,传来了烤肉熟悉的香气。
杜若无法控制地蹲下身嗷嗷哭泣,双手紧紧捂住鼻子和嘴,不敢喘息不敢思考,怕记住任何细节,怕在漫长的下半辈子为这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再次痛哭。
阿布思绕过星河,一把把杜若扥起来。
“他没用,其他人死前都能杀几个吐蕃人,不能白白送给哥舒翰。”
“够了!”
杜若以为发出了尖叫,但其实并没有。
她嗓子哑了,声音嘎嘎的像乌鸦,可是阿布思环住她双臂往后拉紧,扯住她头发,逼她看周遭。
带着那小兵残骸的尖木桩从地里拔出来,被哥舒翰双臂举高挥舞。
那被烧的难以辨认人形的物体,滴着不知道是水还是油的汁液,顺着哥舒翰的胳膊向下流淌,两只空洞的眼眶瞪着所有默默围观的人,继而忽然迸发出罕见古怪的,绿色与橙色相间的夺目光芒。
犹如鬼魅在空中飞来飞去,烧到后来,甚至拖起一条长长的尾巴。
数万人,近处的斥候军、驻阵军,远处的骑兵、步兵,还有更远处的弓兵,弩兵……
许多人低下头或者遮住双眼,不敢直视这骇人的场面。
战马跌步后退,甚至掀翻它的骑手。
可是更多人眼底映出奇异兴奋的光泽,不由自主地跟着哥舒翰大喊。
“头可断,血可流,脚下国土,一寸不可丢!”
“头可断,血可流,脚下国土,一寸不可丢!”
声浪一阵阵,从东卷到西,像个有生命的怪兽,咻咻喘着鼻息,寻找下一个还没汇入合唱的人,专注在他耳边放大蛊惑的魅力。
“杀一个吐蕃人,得银二两!杀十个吐蕃人,得地一亩!”
哥舒翰声音嘶哑,因为距离火焰太近,被烟气呛伤了咽喉,低沉的如同号角。
“杀死吐蕃人!”副将应和。
“杀回赤岭,还我黄河九曲!”
郎将们齐声大喊,士兵们跟着嚷嚷,自发地用刀背敲打弓臂,几乎所有人都在拼命呐喊。
哥舒翰放下沉重圆木,面孔已被烟熏火燎的通红。
他举手向下猛地一挥!
两万人的河西骑兵左右分开,马蹄整齐的咚咚跺脚,连着嘶吼声踩在同一鼓点上,一时间地动山摇,仿佛天地都在同声呐喊。
哥舒翰环视过全场,扁平宽大的面孔上冷光乍现,猛地拔出腰上横刀,举刀架在指挥两队先锋的副将之一,高秀岩脖子上!
“——将军!”
沸腾的人声陡然一停。
以哥舒翰为圆心,数万士兵目瞪口呆,所有人愕然僵住。
要不是哥舒翰身材特别高大壮硕,根本不可能以脚踩平地的高度,威胁骑在马上的高秀岩。
“将军,末将不知何处违逆将军?”
高秀岩喘息着,闻到近在咫尺同类焦香的肉味,尚未熄灭的火苗,焦躁又疑惑地请示。
哥舒翰面色冷峻,望一眼亲卫。
那人刷地拔刀出鞘,刀口紧紧抵住另一个副将张守瑜的脖子。
剩下七八个尚未领命的副将面色惨白,刀刃纷纷落地,直接跪倒。
哥舒翰甩开高秀岩颤巍巍攀上他胳膊的热手,大声质问。
“一日,拿不下石堡城,就地处决!”
“将军!”
高秀岩的牙关紧紧咬住,从齿缝挤出几个字。
“一日?杀了末将也不可能啊!”
“那现在就杀了你,祭我大唐军旗!”
哥舒翰疯狂的喊叫不似人声,更像风雪席卷的虎狼嚎叫。
当着他指挥带领了数年的兵卒面前,高秀岩筛糠样抖,腰上的挎刀和背上的弓箭咣咣落地,继而发出一声疯狂的长啸。
“三日!”
“将军!末将只要三日!三日不成,末将甘愿,甘愿与他一样!”高秀岩指着残余的尸骸大喊。
“三日——?”
哥舒翰一把掀掉披风,火光下露出赤裸遒劲的肌肉,刀锋指向张守瑜,怒吼着追问。
“你呢?”
张守瑜瞳孔紧缩,深深的眼窝只剩下一线微茫的亮光,瞪视着哥舒翰。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眼底浮起畏惧,却颤抖着不肯应声。
哥舒翰狂暴地吼了声,刷地回刀砍向给高秀岩牵马的亲兵,一整个人头咻地飞起来,重重砸在地上。
鲜血狂飙而出,喷了高秀岩满身满脸,他僵直地坐在马上,一动不敢动。
张守瑜不安的急喘着,却不敢再拖延,只能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