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孟(121)
严辞镜艰难地摇摇头,眼眶也微微发胀。
语方知把手伸进被褥中与他握着:“裴远棠来了,从晔城来的,他有话要告诉你。”
“让他来……”
严辞镜已经失声了,但语方知看懂了,让出位置。
裴远棠就站在门外,眼睛很红,头上还颤着纱布。
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发青,双颊凹陷,曾经那双熠熠生光的眼睛满是猩红,裴远棠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下地来:
“知府大人……我们来晚了!”
“起来……”
“严大人叫你起来。”语方知把严辞镜伸高的手压下去,又拿枕头垫在他身后。
裴远棠抹抹眼泪:“江陵涝灾疫病同发,皇上在别宫听说了这件事就立刻摆驾回宫了,召群臣商议,钦点薛大人和五位太医离京,带着粮食和药材快马加鞭赶来,如今城中的局势已经明朗。”
.语方知补充:“城中药粮充足,太医和唐霜组织的民间医生上街巡诊,何潜带人熬药派药,城中没有你,照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裴远棠又道:“皇上十分重视此次疫灾,欺瞒灾情的官员已经被革职查办……”
“好了,”语方知指着窗外,“你看城中焚尸飘起的烟,是不是小了?”
严辞镜眯着眼睛看去,是小了点,点点头。
裴远棠带着哭腔:“皇上已经看到了严大人的文书,特免江陵两年的赋税,还派了工部侍郎前来协助大人修渠筑堤。”
“你可以安心了。”语方知从杜松手里接过药碗,舀了一勺汤药伸到他嘴边,“能喝药吗?”
严辞镜微微张开嘴,慢慢含进苦涩的汤药。
语方知见他喉结不动,失笑:“把药喝了,待会给你吃糖好不好?”
严辞镜点点头,把药咽了下去。
“吊着一口气,药也不肯吃,原来你是在等晔城的赈灾大臣吗?”语方知喂他吃完了药,重新扶他躺下。
严辞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语方知,缓缓泄出两道清泪。
语方知心中酸涩难忍,躲着严辞镜的目光,替他擦去泪水:“你已经没有什么挂念的了,睡吧。”
严辞镜喉中呜咽一声,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语方知一直陪着,直到严辞镜入睡,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严辞镜睡得很沉,呼吸很均匀也很平缓,眉心也不再拧着,是真的睡着了。
但语方知还是不放心,让杜砚和杜松在床边守着,以备不测,自己则带着裴远棠出门。
语方知这才发现裴远棠头上的纱布,问:“怎么回事?”
裴远棠眼睛还是红红的,摸了摸额头,道:“不小心磕的,无碍。”
其实不是不小心。
他随翰林学士在别宫伴驾,看见了被丢弃在角落的文书,江陵大疫,岂是能耽搁的?他求了别宫中的大人和太监,没人愿意去扰皇上的清净,他不怕,跪在殿门外求见。
刚跪下就被拖走,来回折腾,动静大得终于惊扰了皇上,被押进殿中问话。
怀里的文书被呈上去了,他怕皇上不信,磕破了头,恳请皇上下旨赈灾,终于得偿所愿。
“皇上大怒,离开别宫回了皇城,魏相早就在御书房外等候,说他刚得知江陵险情,就立刻拟了救灾的奏折前来。”
语方知暗骂:“狗贼。”
裴远棠又问了严大人的情况,语方知如实说了,裴远棠不免伤感,语方知见状催他离开,裴远棠点头,擦擦眼泪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语公子还记得吗,你曾问我要过严大人应试所作的文章,我带来了。”
语方知接过:“多谢。”
接下来的几天,严辞镜一直在沉睡,被叫醒也是因为到了要喝药的时候。
语方知一直陪着,他亲眼见到了严辞镜烧热褪去之后,微微酡红的脸蛋,也习惯了逐渐均匀有力的呼吸声。
严辞镜在慢慢地好转。
语方知侍疾的时候不怕枯燥,反复看裴远棠拿给他的文章,一边读一边掐严辞镜偶尔乱颤的指头。
他不想错过严辞镜清醒的那一瞬间。
这一天,语方知又拿文章出来看了,状元郎做的文章极好,温故知新,语方知不仅自己看,还兴致勃勃地念给安睡的严辞镜听。
“明主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之……”语方知像是第一次认识严辞镜,笑道,“我们严大人其实是个好官。”
他以为严辞镜做官,只是为了接近魏成报仇雪恨,或者说,严辞镜在他面前表露的也一直是这样,但无论如何,起码在殿试上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刻,严辞镜是真的想过要当一个好官。
所以严辞镜对防汛和抗疫的重视,对江陵城百姓的重视,不仅仅是因为在其位谋其政,而是他真的想让江陵城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