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不予卿(29)
应当记入史册。
我的脚尖一顿:梁朔没跟上来。回头一看,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我忽而想起赠他罗伞的那一天,丝丝细雨,满身寒气。现在没有雨,梁朔的寒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摇摇头:在想什么呢。
不过,我又想到了一点。梁朔当晚在床上跟逐月说的人名,当真是昱哥吗?
昱哥,韫哥,仿佛念着念着,就成了一个人。
我的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但很快就又恢复原状。
梁朔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我又何尝容得。除非他肯置与蒙古不顾,执意将逐月送往遥远的关山外,永世不得相见——对了,他还得与我结下山盟海誓,将这皇后的凤冠,亲手给我戴上——那么,我与梁朔之间,才有可能。我是男子,本不该雌伏。
梁朔会这样做吗?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做梦,那当然要做那种能令我感到开心的梦。
宫中迎来了第一场雪,我的好时光又少了一些。
梁朔自那晚后,再也没来过后宫。逐月公主的云影殿,我的南馆,他都没来过。他似乎在养心殿住下了,但时不时地会去佛光寺求神拜佛。每当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嘴角总会浮现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佛光寺的僧人,个个脑满肠肥,不知私吞了多少金银财物。青灯古佛,他们应当早已抛之脑后了。
我愿住在深山中,捧一卷泛黄的经书,细数当年犯下的罪孽。
如若大雪封了山,那我便等雪化了以后再下山,去体味一下人间烟火气。
梁朔,到那时,你千万不要再来打扰我。
离愁是剪不断的,唯有搁置下来,才能慢慢淡忘。
一夜过去,地上铺了一层薄雪。软履踩在上面,酥酥麻麻的感觉,很是舒适。我忽而有一种愿望,希望有一个人,能陪我一起赏雪。聊聊天,喝喝茶,没有言语间的刀光剑影,就像我从未降临在帝王家。
汤婆子,暖手炉,银丝炭,该有的我都有了。
我打发走了鸢儿,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我想看看凌霄殿。它是不是已经荒凉得不成样子了?
细雪飘飘,我干脆收起了罗伞,任由它们飘落在我的发丝间,融化成水滴。一头黑发经由水的润湿,倒真有点青丝万里的意味,我抿起嘴笑了笑:年轻一点总是好的。
凌霄殿的院子没上锁,我轻轻一推就进去了。没有我想象中的灰尘扑面,应该经常有人来打扫。
我站定,不相信眼前的场景。
梁朔肩上头上皆是淡淡的薄雪,像是一夜间白了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再也不穿以前深黑龙袍,上面还镶着细细的金边,显得贵气逼人。
配上他一张异域风情的俊美脸庞,更是邪气逼人。
梁朔如今爱穿玄色衣装,龙也不是张牙舞爪的,收敛了好多。
玄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我原本打算轻咳一声,但想想还是作罢。缓缓地,我又拖着蹒跚的步伐,回到了南馆。
他是假白头,我是真白头。
从前不觉得,以为李夫人傻,临死都不肯让武帝见最后一面。
但如今,却能渐渐理解了。
第二十二章 信物
又过了几日,雪下得愈来愈紧。打开门前一望,触目皆是满眼的白,天地都要融为一体了。
我定睛一看,远远的有一个人在撑着伞,好像在往这边看。
我不会认错的,这就是他。颀长的身躯,笔直的腰杆,扫一眼都能让我烙在心里。
我有点气闷:这才几时啊?
我平常起的晚,一般辰时才起,今儿个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才到卯时就起来了。
该不会,他天天都这么撑着伞吧?
雪下得大,梁朔的衣裳却并不厚。也怪我心软,犹疑了一会,终于走上前去。
梁朔见我走上前来,竟像被吓了一跳,想要转身离开。
我开口了:陛下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梁朔顿了顿,撑着伞走在我的斜后方,此外,一句话也不说。
我弯了弯眼梢。不说话的梁朔最是可爱,像个犯错被主人训的大黑犬。
是我的错觉吗?梁朔来断念居时,我竟体会到一丝局促。他坐下,嘴巴还没碰到杯子边沿呢,就被桌子上的一支笛子攫取住了目光。
笛子是旧的,不复当年青葱,但摸着更有岁月的沉重感。不知道之前被谁用过。
梁朔不爱我用别人的物件,皱了皱眉:孤给你换个新的。
免了。我斜睨着梁朔,陛下不恋旧,我恋。
梁朔知趣地闭上了嘴。头一次见梁朔如此吃瘪,我心中有些隐隐的欢欣。
他看向我:会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