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不予卿(4)
我能任梁朔揉扁搓圆吗?自然不会。我白了梁朔一眼,一把将画抢过来,说陛下不想看就别看,我怕污了陛下的尊眼。
梁朔倒不生气。他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让我下下火。
我呸了一声,寻常茶能下火吗,我要枸杞菊花茶。
梁朔笑道,明儿个让下人们准备就是。
我还是不满意。我说,我要宁夏产的枸杞,杭州产的菊花,色泽都要最上乘的。我若是有一点不满意,就掀了他的凌霄殿。
梁朔堵住了我胡言乱语的嘴,眼皮都不撩一下。
最好的都给你了,你还要怎样。
我理直气壮地说着,什么最好的,我觉得皇位最好,你给我吗?
外面侍候的下人听见我俩的谈话,腿软了软,差点跪了下来。
梁朔还是不恼,他笑着反问我,你觉得自己能当皇帝吗?
我有点生气。我说,我是先帝爷的嫡子,我不配当皇帝,谁配?
我差点脱口而出,你配吗?不过还是忍住了,我怕梁朔打我。
不过梁朔好像从没打过我。
梁朔见我不喝茶,自己惬意地抿了一口。他把茶盏放在红木小几上:你有这个能力吗?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梁朔说话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当皇帝这事,我做得着实混账。登基后,我成天忙得焦头烂额,连逗鸟赏花的工夫都没了。什么北方战乱,南方洪涝,我看着如山的折子,往往是两眼一抹黑,想着自己若是布衣该有多好。
梁朔那时与我无话不谈,他听了我荒唐的念头后,总会凉凉地说一句,布衣是要睡板床,吃粗粮的。
我没心没肺地搂过梁朔的肩,说要不咱俩换换,我当王爷,你做皇帝。
梁朔好像对肢体接触感到很不适,他推开我,淡淡道,皇兄,以后别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了。
闲散王爷才自在呢,梁朔也很累,我知道。
世界上最危险的身份是什么呢?我想除了皇帝之外,就是摄政王了吧。
成天忙得跟条狗一样团团转,还要提防那些所谓朝中老臣冷不丁射来的暗箭,提防皇帝心中愈加深重的猜忌。
所以梁朔反了,自我杀了梁昱以后。
去年寒冬,西北的探子们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细细向我描述了梁朔在边境的屯兵情状。
秣马厉兵,严阵以待。
傅阁老对我说这是梁朔狼子野心的前兆,我罕见地朝我的老师发了火。
我下令,傅海平年纪大了,恐难担阁老大任,望回府静养。
我不是没怀疑过梁朔。
可是一想到梁朔看我的眼神,一想到我唤阿白时梁朔无奈又好笑的神情,我就什么都不顾了。
就算天下人都背叛我,梁朔也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我有一瞬失了神,都没听到梁朔对我说了什么。
梁朔早就没有对“皇帝”这个问题深究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屑于跟我谈论这个。
他好像隐隐约约说了一句,要带我去皇家猎场。
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问道,要带我去哪里?
梁朔此时要离开了,我抓出了他的一片衣袖,不让他走,叫他说清楚。
梁朔好像又恢复到了小时候那个有些恶劣的阿白,他将食指抵在唇间,嘘了一声。
我赶紧贴近耳朵。
结果他只是揉了揉我的头,笑道,好话只说一遍。
该死的梁朔。
梁朔离开凌霄殿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他旁边的大太监为他撑起了黄罗盖伞,我莫名地觉得有些碍眼。
梁朔爱穿黑,与明黄色着实有些不搭。
我有一把梨花白的罗伞,好像很配梁朔今天穿的玄衣。
罢了,就予了他吧。
我叫住梁朔。梁朔有些疑惑地扭头看我,我从雨中缓缓向他走来。
一身寒气,分他一缕。
他接过我梨花白的罗伞,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
我回头走进凌霄殿,似乎听到梁朔身旁的大太监“不合礼数”“使不得”之类的劝说。
远远透过凌霄殿的雕花木窗看去,能看到朦胧中的一点白。
的确好看。
我托着腮,不知为何,竟傻笑起来。
梁朔第二天果真没叫我失望。
一大清早就来搅我清梦,我揉着眼,问梁朔大周是不是要亡了,不然为何他这个皇帝怎么连折子都没得批。
梁朔道他只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为了弄清楚梁朔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忍气吞声地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穿好衣服并且洗漱完毕。
梁朔搂着我上了他的龙辇,竟向宫外驶去。
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熟悉又陌生。
是我少年时期经常来的地方,万里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