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也有一双媚眼(出版书)(26)
“既然嫌我怪僻,从此别理我好了。”铁木儿仿佛一股热血一下子涌上了太阳穴,腾地站起来,一双癫狂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样转动着,同时发出阵阵痉挛似的喘息。火山爆发了。火山终于爆发了。
“不理就不理!”我说。脾气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她有,我也有。
“你别为你说过的话后悔!”
“我从来没有后悔的习惯。”
铁木儿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起身走了。
门扇“嘭”地响了一声,响得特深沉。
接下来,就是汽车发动的声音,那声音像撕心裂肺的恸哭,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了,我的喉结才动了一下。我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后悔了。
她一定会一边开车一边哭的,我想。
明知道她已走远,我还是追了出去,经过秀大妈房间的时候,我踮着脚,好像通过架在深渊上摇摇晃晃的独木桥,支楞着胳膊尽可能地保持着平衡。
“这么晚了,你还折腾什么?”黑暗处,秀大妈突然问道。
我吓了一跳,“没什么,您还没睡呢?”我含含糊糊地咕哝道。
秀大妈那双探究的眼光警惕地盯着我。
我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身板笔直,面带微笑。
“去吧,早睡早起,身子骨才会好。”秀大妈嘱咐我一句。
“我知道。”我匆忙地点了一下头,就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打发漫漫长夜的惟一办法,恐怕就是看电视了。打开了电视,我骑在房间中央的旋转木马上,旋转木马是专门用来看电视的,累了,把宽大的马尾巴搬上来,可以靠着。
电视里播放的是一档老年节目。
这种时候,这种地点,以及这种心境,看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点什么,以便转移视线。
我把电视调到闭音状态。屋内除了从百叶窗射进来的少许月光而外,几乎是死一般沉寂。地板上还随意丢着窗垫和床单什么的,仿佛是余热未尽。“一地鸡毛。”这个词像火花一样从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铁木儿这时候大概已经回到她的咖啡馆了吧?冲过澡了吧?钻进鸭绒被里了吧……
也许我该给她打个电话吧?不,现在她的情绪还没稳定下来,打也白打,弄不好又得咆哮一通。
还是冷处理比较好。
对她我束手无策,她是个不按照逻辑去思维的女人,或者可以说是一头长着犄角的小山羊!
电视里的老人扭秧歌的也好,拉胡琴唱戏的也好,都是那么的平静而安详,突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这些慈善的老人当中,有多少人拿着棍棒刀枪参与过武斗,又有多少人揪着人家的头发揭发批判过谁呢?我知道,我的这个念头令人难以置信,同时,我也知道,我的这个念头绝对有它的合理性。我曾认识一个白发苍苍的邮递员,见谁都是一脸的笑,可和蔼了,后来,才听说,文革的时候,他是个造反派头头,杀人不眨眼呢!
看一阵电视,又胡思乱想一阵。
渐渐的,目光就变得浑浊了,我一头载到床垫上,呼呼睡了过去,给这一天画了一个不怎么圆满的句号。
第28章 28
一觉醒来,拉开百叶窗,清晨的空气弥漫着初冬的寒气。我把挂在墙上的木枪拿下来,光着脊梁,练了一通拼刺刀,算是做早操了。
一边练,一边唱:拼刺刀,看谁拼得好,保家卫祖国要练好这一招。
我穿衣服的时候,看见房三爷走出我的院子,秀大妈送他。我在水龙头跟前好歹洗了一把脸,腾腾地跑下楼去,十二月的阳光以锐不可挡之势,用一束束光筑起一道墙,我揉了揉眼睛,问秀大妈:“是房三爷来了吧?”
“是啊。”秀大妈用苦恼阴郁的目光,瞥了我一眼,此刻,她失却了以往的豁达和开朗。
“有什么事吗?”
“我家老头子求他来做我的政治思想工作,劝我回家去住。”秀大妈极度疲倦了似的走上台阶,嘴里嘟嘟囔囔地往她的房里走。我拦住了她的去路。
“秀大妈,我也纳闷,你为什么不搬回去跟老伴去住呢?”
秀大妈说:“我不爱我老伴了。”说完,哐地关上了她房间的门。
她的语气,她的声调,还有她的措辞,虽然是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子执拗,但还是把我给逗乐了。我冲着她的后背做了鬼脸,说道:“几十年的爱情,不会一步就走到尽头吧!”
“别理我,烦着呐。”她说。她的这句话是跟我学的。
看来爱与不爱这个问题,不光只是在折磨着我一个人。爱情太敏感了,仿佛电流,它能敏感地触及到每个人,无论男或女,也无论是老或少。多少人都企图紧紧地抓住爱情,因为没有爱情的地方,生命就像贫瘠的土地一样,冰封大地,白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