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162)
三娘怔怔地仰面看去,金五此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杯,神色平淡地问道。“…解药的方子,只有你知道么?”
女孩木然地点了点头。这时他俩忽然对上了眼,三娘猝然发觉黑衣罗刹在认真地望着她,墨碧的眼眸似是要望进她心底。
在那个瞬间,仿佛一道惊雷在三娘心头炸开,她忽而明白了金五要做何事。于是她寒毛倒竖,剧烈挣动起来!“五哥哥!你…”
她还未叫完,金五已拈着那杯子站起身来,转身望向颜九变。
颜护法遭他一踢狼狈地仰面翻在人群里,此时方捂着被踹青的腹部踉跄站起,愈发恨恶地用视线剜着金五。
“少楼主,你真是…”他恶狠狠的话语方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我不做少楼主了,你爱做便来做。”金五说。他的话是冷的,可脸上分明露出一丝挑衅的笑意。
黑衣少年一仰脖把那杯剧毒的茶水倒入口里,一甩手将瓷杯摔出!随着一声脆响,砖上裂了几瓣儿雪白瓷片。
无论何人皆被他这举动惊得呆若木鸡,一时竟头脑空白、不知所措,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少楼主把瓷片踢开,又带着一身森然杀气如恶鬼般缓步走来。
众人大骇,不禁向后微退半步。却见黑衣罗刹仿若带着万丈气焰,一把揪起颜九变衣襟。
金五的眉头扭曲了一下,这毒水入口便如炽焰烧炙,痛得舌根似是要被蚀烂。不过一瞬,他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脚跟摇晃。
即便如此他依然双目灼灼,锋芒不减。金五忍痛捂着口道。
“告诉左不正,这毒只有左三娘能解。不想让我死的话——谁都别想动她!”
第66章 (二十六)念久却成魔
隐约间,他听到了水滴落的声音。
他模糊地想:那也许是雨,是飘飞的柳绦、金黄的梧桐叶间滑落的雨珠,点滴声漏至天明。年幼时他曾坐在天井下的青阶旁,看雨珠自白茫的空里坠落,打碎在明红灯笼与牡丹纹的雕花窗棂上,清脆悦耳。
但这声音也许是血淅沥滴落的声音。他恍惚想起左楼主把他缚在刑房里,让他看吊在天顶上的那些遍体鳞伤的人是如何流尽血液而死的。血泊里映着垂死挣扎的扭曲脸孔,他那时茫然地望着那些脸孔,心里似是被挖去了一块。
终于他感到有温热的水滴在手背上,迷糊中听得有细弱的啜泣声传来。
原来是泪。有人在他身旁落泪。
“五哥哥…你何必要救我……?”
那人呜呜咽咽,握着他的手死死不肯松开。但听她忽而抽噎着道,“我不要你死…你只欠了我半条命,怎么把整条命搭进来了…”
有人撬开他的牙关往里灌苦涩的汤药,又将他身子摆来弄去。他眼皮如压着磐石般沉重,浑身既疼痛不堪又软绵无力,自然也随着那人摆弄。直到抽泣声忽而如风里细丝般飘忽不见,他的意识又陷入了一片死寂里。
……
金五醒来时头脑昏沉,只觉得似乎有人往浑身各处狠狠打了几锤,脏腑随着呼吸还在灼烧似的痛。
他眨了眨眼,方才明白自己还活着。此刻他正躺在架子床上,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件单薄的素白寝衣,一边手腕被铁链捆在立柱上。
金五迷迷糊糊地想:估计左不正来过了,这给他穿白衣服的喜好不仅未变,还要锁着他免得自己再干出些甚么自伤的事儿来。
这时忽听得一声惊喜的呼叫。金五还未反应过来,一个满脸泪痕的脑袋就忽地凑了过来。左三娘扑上来抱着他不放,抽噎不止。
“你可总算醒了!我、我还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哩…”女孩泪眼朦胧,皱着鼻子往他怀里钻。
金五眨了眨眼。他刚想张口时,喉中瞬时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令他不禁脸色苍白地咽回了话语。
这时他方才察觉自己的口、喉、内腑皆如火烧燎般阵阵作痛,口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剧痛之下他只觉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金五缓了一阵,才缓慢说道:“…像…辣椒水。”
三娘眼里闪着泪花,小声地问:“嗯?”
金五道:“…你那药…味道…像辣椒水。”
他的声音嘶哑粗砺,似是风沙刮擦在山岩上,令人不忍卒听。三娘闻言哭得更为伤心,他嗓子遭那毒水灼伤,此刻已然不复原本清亮的少年音色。
她一边抹着泪,泪珠却不断涌落:“五哥哥,今后我要你好好的…莫要再轻贱自己的身子…我已欠了你半条命和一副好嗓子,其余的再也欠不起了…”
金五却想:拿一副嗓子换一条人命,倒也划算。
看来这以自己性命作要挟的举动算是保住了左三娘的命。经此一举,左不正和颜九变看来目前还没有动三娘的打算。但他心中又不免隐隐担忧:与颜九变的梁子已经结下,且此举无异于在明白告知左不正,三娘就是他新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