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意料,春花眉宇间没有怒意,倒是笼着一层心如止水的倦怠。
她叹了一声:“非要走到这一步么?”
严衍沉默了一瞬。
公门中人,查明真相才是大义,对此他从无疑虑,但不知为何,此刻还是感到了一丝理亏。
“人都有不欲对人言之事。但苏玠一案,不仅牵扯他自己,还关系京中苏家百年的声誉,更关系着其他受妖尊所害之人。我虽不知你应承了苏玠什么事,但为汴陵安、为社稷安,还是希望你据实以告,助我查清真相。”
春花看向他:
“我听说,京中的苏家已将苏玠从宗谱上除名了。”
“倘若查知苏玠是受人迫害冤屈而死,我自会为他洗刷名誉。苏家也会将他记回宗谱。”
春花冷笑:“这可不是苏玠想要的公道。”
严衍盯着她半晌:“若我没猜错,石渠兄的妾室烟柔,便是与苏玠同死的花娘菡萏的密友。你将她软禁在南郊老宅,又是在逼问什么答案?你不是也想要一个真相么?”
春花倏然抬眸:“你……竟连这个都查到了。”
“你既有书信留给谈东樵,说明你也希望,若自己遭遇不测,真相仍能大白于天下。既如此,为何不在安然无恙时将书信交出?”
“严先生,你逾矩了。”春花的话音冷了下去。
“长孙春花是个生意人,不懂你的那些公理正义。我只认两件事,一件是一诺千金,九死无悔,另一件,是永远不要贪冒你收拾不了后果的风险。”她望定了严衍,“你就是那个风险。”
“我确实有意……劝严先生你辞了公差,入赘我家。”她冷不丁地坦承,倒教严衍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严先生若以为,能左右我做事的方式,那就太高看自己了。”
严衍沉默了。
春花站起身:“书信什么的,我早已销毁,你也不必再找。严先生是断妄司的人,确实不宜再屈就在我这小小钱庄,若是不介意,明日便搬出府吧,长孙家奉上双倍月俸,绝不阻拦。”
“如此也算,各得其宜了吧。”
她拢了拢身上外袍,转身踏出了书房,只将一盏星烛留下,再无他言。
作者有话说:
漫长的第三个故事告一段落,呼~
接下来是一章番外,然后开启下一个故事。所谓缘更么,就是……码了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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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番外之今雨新知
雪夜, 寻府。
寻静宜已被禁足在闺阁中多日。寻仁瑞下了严令,任何仆婢若再私纵小姐出府,或帮助小姐与外界联络, 因果不问, 即刻打死。
婢女推门进来,见她呆坐窗前, 忍不住劝道:“小姐,明日除夜,您好好地敬大当家一杯酒, 说句软话, 他一开心,兴许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寻静宜未置可否,抬眼只见紧闭的窗扉。
“咱们做女子的, 不都是在家从父兄,出嫁从夫婿么?小姐仙女一样的人品, 大好的前程, 何必执拗?”
寻静宜依旧低头不言。
婢女叹了一声, 不再多说, 放下一碗暖身的羹汤,便离去了。
兄长自然是十分失望的。她未能成功嫁入吴王府,反而落了个私通妖人的名声。不仅如此,她还瞒天过海,扮了男装去给兄长最大的敌人长孙春花通风报信。
本是被兄长放在心尖上疼爱的金枝玉叶,如今却成了寻家甩也甩不掉的羞耻。
兄长从前常说:“你看那长孙春花,父兄无能, 内无倚仗, 只得抛头露面出来打拼。而你生在寻家, 锦衣玉食,父兄宠爱,家族繁盛,无忧无虑。静宜,你要懂得惜福感恩哪!”
那时她深以为然,现下终于发觉了其中的荒唐之处。
纵然是家财万贯,嫁入侯门,举案齐眉又如何?长孙春花有一样,自己永远及不上:
她有得选。
银烛渐渐烧短,窗外的风雪呼啸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人在外头套了个罩子。
寻静宜从惘然中回神,披衣推门而出。
园中本有温室,被兄长一声令下,拆了个干净。有些娇贵的兰草,什么小打梅、龙岩素心、绿墨白墨徽州墨,往日里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照料,现下却被随意丢落在地,被冰雪掩埋了大半,好一片疮痍。
寻静宜望着破败的残叶发了一会儿呆。忽见脚边的雪缝中,一抹莹绿不经意地钻了出来,枝叶舒展招摇。
菖蒲善越冬,先百草而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