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骑马来(167)+番外
除了普遍命短,子嗣也是不丰。如宗本人没有儿子,替他接住衡朝江山的先帝真宗是亲兄弟,四年后传位给如今这位身体孱弱的官家。
官家十六岁坐在崇政殿的木椅上听政,在当时已是宰执的梅言聿辅佐下对于政事愈发得心用手。
现在他也像真宗那样病重在榻,第一件事想的也是为皇太子找个辅佐的臣子。
世间的日子似乎真是个轮回,继位的场景恍然如昨日。二十年间,他兢兢业业的想做个仁君,但榆关在他手里丢了,边境岌岌可危。
几乎人人怕死,万民之上的官家也怕。除了对生命流失的恐惧,还有的就是自觉无颜见晏家的祖宗,更怕自己死后,新党或旧党把持朝政,皇太子成了傀儡。早年有过丧子经历让他对唯一的儿子宠溺又寄予厚望。
年关过了不久,裴潋等人就在崇政殿内听了道旨意。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可他却异常平静。
官家下诏令,罢了皇太子现在的老师,换成了梅言聿。
惊讶的多是旧党。因为自郑垂膺一事后,宰执刘翰秋虽说没能真正辞官,但也时常告假,基本不过问政事。眼下看来就是新党顺风顺水,要定辅佐皇太子的人也多半是裴潋,陈君琮等。
可官家偏偏避开了新党,选了梅言聿。
众人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揣测起来。能得到的结论就是,官家开始忌惮新党了。
梅言聿有过辅佐经历,官家与他最是亲厚,站着大学士的名头和声望又没什么实权,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大衡又要变天了。”
裴彦傅躺在院中的竹椅上双眼望天。
衡朝上一次变天是建元八年改制,这次要变天却是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官家不好了。
孱弱的身子骨本就是拖累,上次榆关失守的悲痛连带着常年劳累,终是一起发作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太子年幼,逢着很容易被蛊惑的年纪,稚子的心还没完全褪去就要面对朝堂上那帮老狐狸。且不说皇太子上位后如何坚守仁和清明,谁能保证他能继续支持改制?
这是目前最大的未知数,裴潋也不知道。他难得摒弃颜色艳丽的正红圆领之类,穿的墨灰长衫,踩着双方头鞋,看起来闲适也沉稳不少。
院子里的柳枝重新吐芽了,躺在竹椅上刚好能望到园子里的那个小楼。
一句话抛出去沉了底,裴彦傅这次点名道姓又说:“裴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皇太子如今不懂,以后不会懂么?手里握着的权力越大,也就越站在风口浪尖。权臣没有好下场,最起码在史书上都要被口水淹死。
裴潋看着大片的云慢慢往前遮了刺目的太阳,天色便也跟着暗了下来。
“我不想收手,也不能收手。”他说。
裴彦傅稳着扶手坐起身侧首严肃告诫,“你忠的是衡朝百姓。”而不是君。
在他的理念里,皇帝若无德,不效忠就是,只求对百姓无愧。愚忠要不得。
也不知道说出嘴的话有没有用,总之裴潋一言不发地跳了起来转身出了门。
官家日渐消瘦,原本就苍白的脸陷下去,看起来跟枯枝似得,活脱脱病入膏肓模样。
他拼了命的看劄子,完全在用所剩无多的时日做更多的事。直到再也拿不起笔,形容迟暮。
“小六儿,去垂拱殿。”
官家动了动眸子,艰难道。
外面下着暴雨,电闪雷鸣的骇人。纵使知道官家时辰不多了,小六儿还是哽咽劝道:“官家就在寝殿罢……”
垂拱殿只有继位或大朝会等盛大日子的时候用得到。一年都去不了两回。
可是床上的人摇头,又重复一遍。
“去,去垂拱殿。”
顿了顿,又道:“把裴潋……宋遗青诏来……”
裴潋和宋遗青收到召令便快马入宫。小六儿策马开道,手持盘龙御牌,马鞭甩的“噼啪”作响。
他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声音反而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官家圣诏,特允裴三司,宋御史策马入宫听旨!”
暴雨没能将他声音掩去分毫,马蹄踏的青石上的雨水四溅飞奔而过。宫中各门卫见到小六儿手中御牌,纷纷退避。
宋遗青浑身被雨水浇透,鬓角发丝湿哒哒的贴在绯色官服上。他抿着唇,脸色铁青。
大雨冲刷下,视线中的一切都变的模糊。垂拱殿的兽脊都环绕在水汽氤氲中。
宋遗青不擅长骑马,从府中赶来也是拼着一口气。此时,他说不上来是因为骑马紧张还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下马时双腿发软差点跌倒。幸好裴潋手快扶了他一把。
他抬头,看见对方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肃穆,面容紧绷。被他扶起时,宋遗青察觉到他的手居然在轻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