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就是兹漠了。”一名年长的伤兵道, “那里的流沙会吃人,他们不敢再跑了。”
兹漠?!
谢陟厘猛然抬头:“就在这里?!”
她起身便想去看一看, 才探出头便被伤兵拉住了衣袖:“谢大夫小心, 谁也不知道北狄狗的援兵什么时候来, 千万别给他们发现。”
谢陟厘望着那片方向,好一会儿才缩回来。
那一片望过去是沉静的沙漠,和周遭并没有任何不同, 像是一张温柔的黄毯子,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凶险。
师父……就在那儿。
只要等他们打完,她就可以去找师父,带师父回家。
忽地,方才那名老兵把耳朵贴在了地下,“有人来了,还不少,可能是援兵。”
山石背后顿时一片宁静,哪怕疼得再厉害的伤兵都停止了申吟,谢陟厘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是哪边的援兵?
答案很快就来了,一面北狄王旗出现在沙丘上,随后便是古纳的红鬃烈马,只在沙丘停了片刻,便兵分两路向着战场包抄而来。
“!”谢陟厘心头只有两个字——完了。
古纳率大军前来,她刚救好的这些伤兵,一个也逃不掉。包括她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边的沙丘上出现了一面军旗。
玄底,红纹,金边。
旗帜当中,赤红焰火仿佛要燃烧起来。
烈焰军!
“大将军!”
伤兵们热泪盈眶,声音哽咽。
谢陟厘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尤其是看到烈焰旗下,风煊一身雪亮明光铠,手持铁枪,骑着追光如风一般席卷而下,身后的大军源源不断地分成两路,如长龙一般直追着古纳身后咬过去。
烈焰军与北狄军自遭遇以来,因两边各怀心思,还从未有过正面大战,谁也没有想到,两国最大的一场战役会在这里发生。
这片黄沙大约自开天劈地以来都没有涌入过这么多人,杀声震天,尘嚣日上,这一战直杀得昏天黑天,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黄昏。
谢陟厘累至筋疲力尽,听得鸣镝之声,知道这是在收兵。
总算打完了,她起身想去问问战果如何,脑袋却晕了晕,腿一软,跌坐在沙地上。
“你太累了。”随大军而来的曹大夫轻轻拍拍她的肩,“歇一会儿吧。”
谢陟厘恍惚想起自己好像是有两天没合眼了,想到有风煊率领大军在,全身骨骼都像是发出一声叹息,全体松懈下来,软绵绵只想找个地方靠着睡死过去。
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得身边有人说话。
声音隔着一层睡意,像是透过水面传来,显得遥远而含糊,只零星听进只言片语:
“大将军……”
“找不到……”
“不知道……”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是……”
“不,不会的……”
谢陟厘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自沉沉的睡意中睁开了眼睛:“大将军怎么了?”
曹大夫正在和旁边的军医说话,闻言低声道:“战场上寻不见大将军——”
谢陟厘猛地站了起来。
“你莫要着急,这事暂且还不能让人知道,免得动摇军心,几位将军已经带着人去找了。”
谢陟厘点头:“好,我知道了。我悄悄找。”
曹大夫看她神情镇定,便放了心:“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担心。”
谢陟厘也觉得自己很镇定,听闻此言还清晰地“嗯”了一声,但一离开山石背后,膝盖便突然发软,跪进了沙子里。
天色近黄昏,沙粒上还残留着日头晒出来的余温,隔着衣裳也灼人得很。
她想爬起来,双腿却不听话,仿佛自膝盖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
旁边似乎有人扶了她一把,她的脑子里嗡嗡响,也没瞧清是谁,起身之后便向战场跑去。
战场一片狼藉,大军分两端驻扎,各自的兵士都在从战场往这边抬回自己的同袍。
战场上死伤无数,人叠着马,马叠着人。沙子吸饱了血,片片殷红,残阳也如血,天地都像是被谁用鲜血涂抹过一遍,变成了一座鲜活地狱。
谢陟厘的腿发软,手也发软,脑子浑浑噩噩。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在死人堆里翻过一张张脸,每一张都害怕是风煊。
“阿煊……”
“阿煊……”
“阿煊……”
起先只是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再不自觉地喃喃出口,她不敢大声喊,只能低低地唤:“阿煊……”
太阳也似是被鲜血染红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不可阻挡地朝着天际沉下去,风变大起来,开始带上了寒意。
“阿煊……”
谢陟厘两只手上全是血,恍惚觉得自己在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