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美食录(6)
“好!”曼娘赞赏地点点头。
旋即有人支支吾吾道:“可……可我们剩下的人并无大厨,这可如何是好?”
厨子们沉默了起来,酒楼里根据技艺的不同分为头厨、一厨、二厨,如今大伙儿只是二厨,许多人只会些小炒,又怎么做一桌席面?
“不必慌张。”曼娘从桌上捻起一副她早上便写好的菜单,“诸位可听说过田忌赛马?”
诸人听她念那菜单,发现菜单上除了一两道难度极高的菜,其中许多菜肴都并不需要太多技巧。林大厨当即疑惑地瞧着曼娘:“莫非大娘子要自己做最难的,让我等做那大众小炒?”
曼娘点点头:“没有能力按照传统寿筵来办,那便独辟蹊径剑走偏锋。既然诸位技艺不到,我们便返璞归真,以炖、卤、糟为主。”她早猜到了大部分厨子会走,是以定好了这张讨巧的菜单,糟、卤、炖大部分只要她调好调料,二厨们看好火候便是。
厨子们纷纷振作起来,他们虽还没学会高超的烹饪技巧,可这些简单操作不成问题。
曼娘明确分工:“既如此大伙便先忙起来,泡发、备料、洗菜的,都赶紧忙活起来!”
“好嘞!”厨子们点头称好,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一个个干劲十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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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家一处商铺后院里。
这里是恒家伙计住的地方,大通铺占了一大半空间,旁边地上乱七八糟摆着几双男子布鞋,打开门一股浓郁的男子体味、臭鞋味扑鼻而来。
几个伙计下了门板正回到屋里凑在一起正就着蚕豆米侃大山:“听说了吗?大娘子执掌恒家酒楼了!”
正聊得热闹,见殷晗昱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屋里骤然一静。
有个伙计瞥了他一眼,嘲弄道:“啧啧,看人家那爱干净的那劲,哪里是你我这等乡下粗人比得的。”
“我们哪里比得过人家,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姑爷!”旁边的伙计酸溜溜道,“说不定明儿就成账房了!”
“就是!说不定我们要叫人主家呢!”伙计说完又推推同伙,“还不多巴着点?以后你我皆要在他手下讨生活呢。”说罢挤眉弄眼大笑起来。
身着一样的粗布衣裳殷晗昱仍旧比同屋人相貌堂堂,即使他失忆仍然有着与周围人不同的贵气做派,每日里洗手洗脚与这些糙汉截然不同。
也因此遭到不少嫉恨。
殷晗昱默不作声,显然是对众人的嘲弄习以为常,他将布鞋整整齐齐放在床脚,又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提前备好,预备上床,这才发现自己的被褥上一滩水渍。
他直起了身子,眼神冷冷看向人群,那些小伙计们登时鸦雀无声。
那个往日里被他们嘲讽捉弄的少年眼神锐利,有人恍惚想起了冬天商队遭遇的孤狼,瞳孔里只有冷漠,像是充斥着沟通天地的烈火,灼人、肆意,摧枯拉朽。
他心虚地摆摆手:“不干我事啊!”却被同伴踩了一脚。
殷晗昱却只是扫视人群一圈作罢,他卷起枕头,小心抱起窗边一个青瓷小坛,往屋外走去。
屋里众人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何时后背出了一阵冷汗。
殷晗昱到了屋外寻了个避风处,放下枕头躺下,而后从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瓷坛。
瓷坛是那个金尊玉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大娘子递给他的。
她脸颊被夏日的夕照映照得绯红,咳嗽一声,递给他一个青瓷小坛:“里头是我做焦了的竹叶灸鱼,懒得丢,你且拿去将就吃吧。”
殷晗昱仔细看过,里面的鲚鱼一个都没焦。
每一条都被细细去除了鳞片,切成大小相同的长段,用上好的麻油煎熟后而后用竹叶分隔裹在瓦罐内,散发着淡淡竹叶清香,可见做菜人的用心。
只不过从拿回来他就将那坛子扔在角落,压根儿没注意过那小坛子。
他固然失忆可也知贫富悬殊,曼娘生得美貌出身富庶,如池中摇曳生姿的莲花,两人云泥之别。
可自打上次被曼娘的丫鬟挤兑回来后,他却忍不住每每吃饭时都将那鲚鱼捞出来一个埋在碗底,悄悄远离人群品尝。
鱼块被炸得外酥里嫩,用了不知什么法子做得麻香十足,竹叶清香又将鱼块浸透,几乎能下一大碗饭。
似乎是一个只有他和大娘子才有的秘密。
她是如何知道伙计们的伙食都不好呢?
躺在漫天星光下,莫名得,殷晗昱鬼使神差伸出手,摸了摸那青瓷小坛。
瓷冰冷的触感让他心里一激灵。他第一次想到: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子,能学会做鱼并将鱼块做得这般好吃,应当费了许多功夫吧?
或许是这种莫名的感激让他第一次将那青瓷小坛珍而重之放在了枕边,在它的陪伴下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