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冰(65)
“……嗯。”
奉冰想,现在是非常之时,自己也不应别扭拖延,横竖不能冻死,何况一个这么大的温泉就在眼前呢。他一言不发走到温泉边,又回头望。
水榭架设在略高的岸上,透过红阑干,他看见裴耽正侧着身子,专注地看着那只小野兔,并没有往他这边瞧。略微放下心的同时,他又有些说不出地闷,好像是温泉边水汽太足,缠住了他的鼻息。
他一件件脱了衣裳放在岸边,下了水。
*
裴耽原本在无意识地把玩着自己的匕首,小野兔吃饱了草,却来蹭裴耽的膝盖。裴耽忙将匕首收起。
身后传来轻微的流动的水声,像柔软小草拂过海底,又像月光踩过沙滩。那是早已不属于他的小草与月光。
漫长的五年,他不是没有可耻地回忆过奉冰沐浴的样子。潮湿的深夜,他会思想奉冰那两片削瘦的肩,那一把纤长的腰,还有藏在水影里的腰下风光。他会思想奉冰雾气弥漫的眼神,那雾气成云成雨,清冷与炙热痴缠,还会染上没来由的埋怨。他高兴被奉冰埋怨。
裴耽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指点了点野兔的脑袋,复往远处扔出一块石头。野兔却只是盯着他瞧,他只得小声:“捡回来,会不会?”
野兔竟“啪”地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平。
裴耽失笑,又轻轻挠它的白肚皮。野兔舒服地眯起眼睛,两只爪子一同抱住了裴耽的手指。
身后的奉冰,知道他是个如此可耻的人吗?
“裴耽。”忽而,仿佛应和着他心的声音,奉冰清凌凌的声音竟也响起:“我仍要问你一个问题。”
裴耽一呆,小野兔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
“你到底是为什么受伤?”
--------------------
蓦然回首,已经超过十万字了……想要长评呜呜呜(伸手)
第46章 忮心飘瓦
裴耽张了张口,然而还未回答,奉冰已经抢了话:“你不要再说是为了救兔子,你的后脑上有旧伤疤,它都裂开了,流了——那么多的血。”
奉冰立在温泉之中,泉水到他的胸口位置,尚不至于憋闷,但热气蒸腾,已令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是五年前留下的。”裴耽回答,又道,“已经不妨事了。”
“五年前的冬天,是不是?”奉冰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在包围少阳院的时候受了重伤,是不是?所以二哥当机立断夺了神策军,所以我去秘书省见不到你,而去大明宫,会被神策军拦住——你最好是昏迷了一整个冬天,裴允望。”
他在方才的沉默中已经想了很久,此刻脱口而出都不需思索,一双目光冷冷地楔住裴耽,脸色发红,胸膛起伏,却给他那冷冷的目光增添几分生气。
但裴耽侧对着他,全没有发觉。
“倒也没有那么久,约莫大半个月吧,浑浑噩噩,时梦时醒。”裴耽苦笑,“到真正清醒时,听闻你已在诏狱。我后悔极了,若不是这一次重伤,我——”
“你原可以让我去骊山避难?”
裴耽一怔,慢慢道:“你都知道了。是赵王告诉你的吗?”
“我很好奇,”奉冰原不想这么尖锐,但渐渐地还是语带讥讽,“我若到了骊山,你原本预备怎么做?”
“怎么做?”裴耽却思考了一下,“你可以在骊山躲过整个冬天,待长安局势稳定,赵王会带你回十王宅。”
奉冰一口气都要堵上喉咙口。温泉太热了,他走到岸边拿起衣裳,声音越来越急:“我问的是你预备怎么做——你不是因为受了密诏,要废太子,才与我和离的吗?若果真如此,那若是一切顺利,风平浪静下来,你会不会——”
他说不下去了。
裴耽抬起头看向了他。
奉冰手上的衣裳未来得及穿,清瘦的身形,亭亭被月光一照,宛如虚幻的仙人遥不可及。长发披落肩头,奉冰的眼神愈来愈安静。
仿佛在裴耽出口之前,奉冰已经不在意他的回答。
“在那个时候,”裴耽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我只能先顾你的周全。但我连这也没有做好,我——我们在一起三年,我害你受幽恪太子的冷眼,我与你和离后,却又没能及时将你带出——”
“裴允望,”奉冰轻笑,“你当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吗?”
裴耽显然被他刺中,难堪地转过脸去。
救苦救难的菩萨,是不会像裴耽这样一败涂地的。
奉冰径自将衣裳披上,系好衣带,捋着头发走上来,问裴耽:“头还疼么?”
裴耽摇摇头。不如说,他已经分辨不出疼与不疼了。
奉冰道:“那就去洗澡。”
说一不二的语气。裴耽顿了顿,乖乖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先已坐僵,险些趔趄。奉冰也不扶他,就冷眼看着他一步一瘸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