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冰(73)
“会不会有别的风险?”奉冰却追问。
“什么?”裴耽转头看他,笑,“你怕我连累你?”
“……不是。”奉冰咬住了筷子,别过眼光,“我只是想,裴相若不是裴相,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都行。”裴耽低声,“叫名字也行。”
雨声淅淅沥沥,却好像已不再能惊扰到厅上两人絮絮的对话。汤饼入了胃,柔和的暖意流淌到四肢百骸,两人对案而坐,案上的烛火幽清,成一缕袅袅的细线往上飞飘,撞上房梁,又惶恐地飞散开。
裴耽转过头,厅堂正中央的香案上方是一座神龛,供奉着一尊菩萨,底下除了香炉,还有一枝斜插瓶中的红梅花。
他道:“礼部的堂上,也有这样的一瓶梅花。”
奉冰也随着看过去,淡淡道:“这一枝是春时从你家后门口摘来的。”
“那里啊。似乎是几年前落的种,如今不知怎的,竟长成一片。”裴耽想了想,“我曾想将围墙拆掉,将那座梅林圈起来,好在没有这样做——不然——”
不然,他就不可能避人耳目地将奉冰安置在这座小宅中。
他虽然顿住,但奉冰也理解到,轻轻地哼笑一声,“不要脸,人家自己长出来的花儿,你也要它姓裴。”
裴耽也很同意地笑起来,“是啊,是我不要脸。”
灯火微微颤动,有蜡泪滴在银盘里。裴耽吃完一整碗汤饼,全身都舒快了,对比片刻前落水狗般冰冷孤独的情状,实如天壤之别。奉冰本想收拾碗筷,他却主动站起来,奉冰颇稀奇地停下了手。
裴耽道:“我来。”
奉冰道:“嗯哼。”
裴耽当真端着碗筷,穿过长廊,往厨下走去了。春时原本缩在厨下吃饭,见两人进来,惊得跳起,裴耽却也被他吓到,碗筷都哐啷啷地一震,奉冰连忙上前稳住,终于瞪了裴耽一眼。
裴耽暗自懊恼,小心将东西都放下,春时手脚麻利地将它们全都扔进大锅中,舀水一同清洗。裴耽却还不走,只呆愣愣地站在一旁。
奉冰实在好笑,“裴相这是想学洗碗?过去那么多年,都没见您动过这心思啊。”
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不妥,春时“哗啦啦”的涮碗声适时响起,和外头的雨声一同冲刷下来,奉冰仓促地转了个身,去厨房的另一角端药。
然而他忘了用毛巾,手掌心径自去碰药壶,烫得惊呼一声。裴耽下意识上前,捧住他的手吹了吹,那掌上鱼际位置飞快地显出一个红印,又转而化作一个小小水泡。
裴耽连忙吩咐春时打来一盆冷水,将奉冰的手按在里头泡着,奉冰讷讷地道:“无事的,过一阵它自己便好。”
裴耽望着那冷水,迟钝地“嗯”了一声,缩回手。当奉冰浸泡着伤处的时候,他自将药壶端到灶台上,盛了一盅,问:“去外头喝药,还是在这里喝?”
裴耽挡着,奉冰看不见春时,但清晰地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仍然让他窘迫。“去外头。”他小声说。
*
两人前后脚地走出去后,春时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真是憋坏他了,他们再不走,他都要把瓷碗的瓷胎刷出来了。
第52章 银汉堕怀
奉冰将裴耽带到了会客用的小花厅,正是白日韩县令曾来过的地方。厅前两边伸展出抄手游廊,接着一庭淅淅沥沥的雨水,只是寒冬之末,游廊上的紫藤都早已干枯,千丝万缕仿佛残破的帘帷。
奉冰坐在围屏前,捧着药碗,看向那夜雨。裴耽将香炉点上,又抬手挑了挑灯芯,厅中一时光亮大盛,将两人的影子交叠着扑朔在屏风上。
直到再没有可以做的事了,裴耽只能在奉冰侧边坐下。
清渺的药香弥散开,奉冰小口小口地抿着。说来奇特,他从三岁就开始喝药,到如今三十岁,却还是怕苦,抿上一口,品一品,便忍不住形之于色。
裴耽问:“是不是甘草不够?”
奉冰并不回应。他感到有些话要与裴耽交代清楚,交代了,他就可以赶裴耽离开,仿佛这夜色里潜藏着危险。是以他望着雨帘,开口:“我不走,是有我自己的打算,与你没有关系。”
裴耽慢慢地坐直了,沉默地看着他。
“牢州方面因我得罪于上,我若回去,要么是他们奉命害我,我死,要么是他们不愿意害我,他们死。”奉冰的话音清淡,“我既不想死,也不想无辜的人因我而死。你明白吗?”
裴耽冷静地道:“牢州的线,始终牵在长安,并非牢州自身所能决定。你若真想回去,自有两全之法,但你若不想了,也要另做好准备。”
奉冰低声:“什么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