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02)
那皮囊大概穿得仓促,头眼耳鼻都不能贴合,只有一条嘴缝勉强挂在黄色筋束上,发出难辨的浊音:“我道你几百年来一次次替我转生,多少存了些对我好之意。原来从头到尾,你就是为了我这个身子!什么夫妻情重,都是狗屁!我问你,我怀的这个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如今连我的元体也吸空了?你为了他,连老娘的命也不要了吗?……你说!你说!”
她激动之下,皮肤更是寸寸涨裂。遥遥望去,只见她肚子大得匪夷所思,如同一个巨腹的水瓮一般,连肚皮上那一圈黄色筋束也被撑得透明,大腿上血水直往下淌流。
我在秋收堂时替人贺过多次新生之喜,见她这般情形,只怕立刻就要产子。她腹中如真是孟还天的魔种,一旦顺利诞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情急之下,向那水流方向拱了拱手,求恳道:“前辈,弟子身有苏生之力,只是功力浅薄,才到第二层。眼下魔种将出,不知如何才能阻止,万请见教!”
那声音听见九命丝丝之言,默然片刻,自语道:“看来我想错了,她是被人蕊化的,多少还残留了那女弟子的意识。阴无极才是那个天生的怪物!……”听我向他询问,只叹息道:“……魔种出世之前,极度渴求死亡之力,身周百里之内,一切阴煞都会被它吸尽。你以生力将阴无极连根毁去,或可让魔种无力钻出母体,就此再度沉睡。”
我一听有望,立刻跳起身来,将一霎雨握在手中。举头望去,只见黄色须根成群结片,如同早春时村野中一片茂盛之极的油菜花田一般,只是花田万无这般腥冲诡异。想那阴无极功力深厚,百年前便已入噬魂境,离道修中的大乘境只差一层。近年为了复活孟还天,更是四处煽动战火,使得万户新鬼,天阴雨哭,如今只怕师尊才与他有一战之力。我虽然是他克星,但终究只是个小小筑基修士,要说将他连根毁去,定是无稽之谈。彷徨无计间,手底摸到剑柄上一个冷硬之物,却是裴参军当日临死前送给我的小小花朵。当下气血冲头,心道:“管他如何,最坏不过一死罢了!”心中默念先天九炁法诀,便要提剑奔上。
忽然衣袖一紧,却是叶疏牵住了我。只听他清冷的声音道:“听前辈口吻,应同为道宗一脉,不知可愿助一臂之力。”
那声音哑哑笑了几声,道:“天下有难,我等修士本该倾力相助,谈何不愿。只是我多年前为人一剑穿杀灵魄,如今只剩一缕残魂,还是靠宗族中这一支古老河流保全,才在这腌臜之地苟且多年。如今无形无魂,虽还残余了些往日灵息,却一分也使不出来。”顿了一顿,又惨笑道:“……早知如此,当年求她手下留情些,也就是了。”
我句句听在耳里,虽在万般危急之下,仍不由问道:“前辈,是谁害了你?”
那声音极深、极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尽沧桑尽在其中:“不是的,那怎能怪她?是我自己太过贪心。我辜负她一片真心,她要恨我、怨我,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永远不会见她了。只是……只是……唉!你们身上如有驻灵定魂之物,我或可尽力一试。”
我二人入万劫城时,为恐暴露身份,连他的同悲剑也未带,何况其他法宝灵器?话虽如此,仍存了侥幸万一之念,忍不住在身上掏摸起来。
忽听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笑吟吟道:“笨蛋!你把那镇魂丹喂给他,不就行了吗?亏我辛辛苦苦杀了那么多死鬼给你弄了来,你却好不把人家放在心上。”
这声音阴鸷嘶哑,竟是阴无极所发。用这娇滴滴的女子声口说出来,更有种说不出的惊悚之意。我一瞬间头皮倒竖,与叶疏站在一起,执剑屏息以待。
只见那蘑菇下的朽湿处噼啪、噼啪亮起几点微光,一个灰蒙蒙的身影浮现其中,倚坐在霉白菌丝之下,不是那已被穿得破破烂烂的烛灵,却又是谁?
我只觉眼前之事不可思议之极,忍不住往头顶望去,见那个“烛灵”两爿身子已经撕裂,只余些红白之物相连。再看眼前这个,面貌身材虽一模一样,但那神气轻佻慵懒,倒与她之前调侃我与叶疏之时有几分相似。一时满心迷茫,道:“你是谁?”
“烛灵”啧了一声,嗔道:“原来你也跟天下男人一样,有了新老婆,便不要原来的旧老婆了。早知道我也不花那么多工夫救你,让你跌死在寒冰殿里算了。”虽是狠毒之语,说得却如打情骂俏一般。
我愕然心道:“我哪里来的新老婆、旧老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诧道:“你是……丽丽?”
那人这才转嗔为喜,怪道:“什么丽丽?人家叫濮丽人,你可好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