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12)
叶疏无可无不可,脱下白袍,便自然而然坐在了我床上。我心中猛烈地跳了几下,一转眼却见床头放着一只精巧丝囊,正是我犹疑那锦带要不要还给萧越之际,随手放在那里的。这一下心跳得愈发厉害,趁叶疏不注意,忙将那丝囊一把抓起,藏在腰后。
我这屋子本来就小,将萧越送我之物归还之后,愈发空空荡荡,只剩几样必用之物。我在屋外精心备了茶水,进去一看,却见叶疏将手臂轻轻支在我书案上,正在翻阅案头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
我认得那正是我当年研读九苗古语时做的笔记,中间不知多少错漏之处,也不知他看了要如何发笑。但说要从他手中夺过,却也没有这个勇气。一时抓耳挠腮,将茶盏换了好几个地方摆放,挡道:“……虫都蛀空了,没什么好看的。”
叶疏“嗯”了一声,又拿起底下另一本。我眼睁睁看着他揭开封皮,露出底下记录的几条账目,“归还叶疏衣物”几个字赫然在列。我脸上如同炭火燎烧了一般,拼命拿手去遮,不让他看。
叶疏显然不解,问道:“你何时欠了我衣物?”
我嗫嚅道:“就是……不知梦那次。你……你自然不记得了。”
叶疏道:“我记得。”又往那涂抹处看去,道:“你不会写我的名字?”
我刚要辩驳,只见他手指微动,已从我笔架上摘了一支笔下来。尖毫在砚台上轻轻一点,凹涸处顿时生出一汪淡墨。他蘸墨执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叶疏”两个字。
我见那字和人一样,亦具梅雪之姿。正看得入迷,却见他笔尖移动,在他名字之下,又写下“江随云”三个字。
我眼中忽然涌上一阵强烈泪意,想到便是在这个屋子里,我不知思慕他多少日夜,受尽情爱几多蹉磨,才换得这两个名字在纸上并列。只是我那些成日嘲我笑我,要我拿秋收堂做聘礼的老兄弟,却一个也瞧不见了。
正哽噎间,那书页之间忽而掉出一张薄笺,上方的字已消磨不见,下方绘的一只手,却是宛然如新。想来正是叶白驹当年诱我上当之物,只是年深日久,红笺已褪为无色。
那只手绘得惟妙惟肖,全不用比照,一看即知所属何人。叶疏垂首瞧了片刻,屈指在笺上轻轻一弹,那纸原本已脆弱不堪,立刻化作纸屑纷飘。
我大惊之下,忍不住扑上去捞取。冷不防手上一紧,却是叶疏将我的手牢牢握住了。
只听他淡淡道:“你有这个真的,还要那个假的作甚?”
第四十七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秋风摇动霜草,转眼又是一年门派考核大会之日。这原本也不与我相干,耐不住江雨晴软磨硬泡,一趟趟支使人来,非要我去送她不可。我听葛尘他们转述她求恳之语,不禁发噱,心想:“她结丹已久,剑法精湛,又是名门望族之后,七峰长老岂有不爱之理?这考核也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却说得这样可怜。”嘴上虽含糊答允,内心实不愿与她见面。当日只是磨磨蹭蹭,直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地来到秘境门口。远远望见江雨晴一袭流霞锦衣,粲然如火,身旁挤挤拥拥,簇着一大群人。不止同门好友,更有教习先生、掌事弟子,连流云峰那位白长老也在其中。一时失笑,想我平白无故,何苦又来做她锦上的花边。遂拿起脚来,打算悄悄离去。
只见人群中一个金色身影十分耀目,似是江风吟正向她叮嘱什么。隔得远了,只听见依稀几句:“……万丈悬冰、刀山火海,多半便是幻象了。你对幻象一窍不通,又生来怕水……若是遇上河海、湖泊,也不要急躁。秘境中自有好心的老前辈相助,你跟着他走,幻境自然破除……江雨晴,你耳朵听见没有?”
江雨晴嘴上敷衍答应,却显然心神不属,眼睛只顾向外张望,似乎在等人来。曲星在旁掩嘴笑道:“江家哥哥,你对我们大小姐的心思,当真是半点也不明白。今天你妹夫不来,她就是在这里站成望夫石,也不肯进去的。”
江风吟皱眉道:“你说萧越么?我母亲只前些年提过一次,近年并未再提。他家也只送来寻常拜帖,怎见得就是我妹夫了?”
江雨晴脸上一红,顿足道:“哥,你这个人没意思得很!我不要你送我了。”四面一张,忽然眼中一亮,叫道:“江师兄,你来啦!”
我猝不及防,身子立刻停了下来,脚却不肯向前挪动。江雨晴见我装聋作哑,大小姐脾气发作起来,连声催道:“我都看见了,你还躲什么?……江师兄!喂,江随云!”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可奈何,只得向她走去。只见白无霜在旁细细打量我,忽开口问道:“我记得你是道尊新收的弟子,也和雨晴识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