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2)
车行平缓,只听江雨晴唤人奉茶之声,又好奇道:“说来也巧,家……我们也要去知梦岛。不知宗主所去为何,莫是秘境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心中暗自感慨,想一别多年,江大小姐鸳盟落空,快人快语却是一如往昔。
叶疏还未开口,江风吟已在一旁不耐烦打断:“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叶宗主天下第一等的大人物,不知多少要务牵扯,岂是能轻易说与外人知的。”
我不免一惊,他从前便与叶疏有天才之争,一向十分的不对盘,但明面上总有几分客气。如今叶疏又是青霄门之主,他身为门中弟子,论理也不该对尊长这样无礼。
叶疏倒不在意,开口仍平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向我示意一下,道:“他神识受损,听闻前尘海有造化之力,便去一试。”
江雨晴恍然大悟,道:“其实我们也……”中途却又硬生生止了声,生硬换了一句:“不知这位周师兄受了什么伤?”
这我可不敢让她问下去了,忙强咳了几声,想岔开话题。
江雨晴果然中计,转而问道:“周师兄,你冷么?”
我本想说不冷,嘴唇僵冷,一时竟卡了壳。只闻衣料窸窣,身上忽然一阵温暖,竟被人披上了一件外袍。
我握着那云锦衣襟,闻到衣上极淡清冷气息,不由十分感动。我这师弟生性爱洁,连鞋底也沾不得一粒灰尘,何况我现在这样邋遢,他却不吝施舍我一件衣服穿。要放在从前,我不知又要辗转几多日夜了。
江风吟似不屑哼了一声,细听倒不分明。马蹄轻快,转眼已到镇上。几名家仆前来接驾,口称“少主”。我也落了地,站在一旁等候。耳听他们下车之声,忽有人停了步,接着一阵清风起,将我湿衣一瞬吹干。
我料不到江少爷竟大发善心,忙道:“多谢少主。”
江风吟看也未看我一眼,显然对我十分嫌厌,一步不停地去了。
我便在莲花镇上寻了间客栈住下,叶疏也一并留下,并不知有什么打算。我行动不便,吃饭倒水全靠摸索,穿衣束发,更是一塌糊涂,叶疏便来帮我。他又哪里会照顾人,衣带打起结来,便久久解不开。时近六月,小客栈楼上更有些暑热。我又无修为,一时热上脸来,鬓角也汗津津的。忽而一声裂帛,叶疏手持断带,默然无语。他才推门出去,便听对门传来江雨晴一声惊呼:“宗主?你在这里……呃,抱歉!”
我不知她惊惶什么,自觉衣冠不整,便下意识裹紧衣襟。只觉一道鄙夷之极的目光射来,简直有如实质,要将我一箭穿透。
镇上便只这一间客栈,江家兄妹既住在这里,出门上楼,难免有时碰见。江风吟对我恶感之浓,几乎令我诧异。我实在也不曾得罪他,不知他为何如此讨厌我,难道是那声少主喊得不够恭谨?
江雨晴与我倒熟悉起来,她又爱吃零嘴,又喜与人攀谈,在青霄门时,身边总是围簇一大群女伴,莺声燕语,热闹非凡。这些天似把她憋坏了,吃饭时总要与我聊上几句,一时抱怨她哥近年性子越发沉闷,起先只是不见外客,现如今连她也不大愿意见了,阴沉沉的谁看了都怕;又怪桥头卖莲蓉酥的老头黑心,说是家里婆婆一根一根剥出来的红莲,如何眼花,又如何手烂。花了高价买回来,却是掺了染料的白莲……
我顺口道:“红莲不过噱头。连糖带油调制下来,舌头也分辨不出本来滋味。老头编故事不易,权当花钱听个乐子罢。”
江雨晴愠道:“本小姐还能与他们计较,不过不乐意当这冤大头罢了。”又凝目看我一阵,忽道:“……你刚才说话的语气,与我一位朋友好像。”
说罢,仿佛发现了什么,索性将手咬在嘴里,对我细细端详:“这么一看,其实你和他长得也很像。”
我指了指自己眼睛,笑道:“睁开来,便不像了。”
炎夏时万物泽盛,灵气充沛,连妖邪也生息起来。叶疏接连几日,都被镇长请去周边除妖。江雨晴也跃跃欲试,却连遭婉拒。她来与我怒诉,只道人看不起她女儿家。我嘴上附和,倒是心知肚明:叶疏相貌殊绝,一身冰雪气质,更是飘然若仙,令人莫敢逼视。莫说凡人见了打心底敬仰,便是先贤大能,见了他也要齐声赞叹:此子必登仙途。江风吟虽也有奇才之名,奈何性情实在倨傲得过了分,一双眼睛恨不得摘下来挂在头顶上,别人自不敢到他面前自讨没趣。大小姐更不必说,此时手里一包荷叶糯米鸡还兀自吃得香甜,我要是当地人,见她这副尊容,心中也要大犯嘀咕。
我二人难得出门,她连吃带骂,十分耽误脚程。才踏上清水桥,忽听大小姐一声娇叱:“绿毛怪,哪里走!”香风一动,水波踏响,竟追着那妖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