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75)
忽见敌军阵中发出一声似惨笑、似哀叫的怪声,一只缠满纱布、木偶般的手臂高高举起,从左到右,极不自然地划了个半圆,停在一人头顶上。
刹那间,如木桩般钉在原地的大群“尸兵”,顿时迈开双腿,两手一前一后僵直划动,向前疾冲而来。
几名地灵根的师兄早有防备,在各自方位运力施术,将尸兵前方沙地一举截断,形成一条宽三尺、深五尺的壕沟,配合极为精妙。那尸兵果真无知无觉,直直地便向沟中踏去。萧越诛邪剑尖一指,数股风力相助,沟中登时燃起熊熊火焰。
他长剑出鞘之时,我只觉手上伤口猛地一跳。回想当天他在暗河旁拔剑时,也有同样感应。当下忍不住拿起手看了一眼,心想:“是我的血流到他剑上之故么?”
忽听一阵惊乱之声,从黑水城将士中发出。那排得一丝不乱的队列,似也有些动摇。
我极目望去,不禁从背脊上流下一道冷汗。只见那尸兵前排跌入沟中,被泥沙掩埋,后排竟不管不顾,便直接踩在沟中人身上、头上、脸上,继续往前扑去。后排再跌倒时,身后仍源源不断有人补上。这些尸兵全无知觉,身上烧得火人一般,仍如常爬行、跑动。如此填补数批之后,壕沟便不能再阻其前行。几名师兄原本还在不断补充新的壕沟,片刻之后,只见敌军中那条手臂颤摇了几下,斗然一个反折,连腕骨都几乎折了出来。那原本在沟底挣扎的尸兵立刻一个翻身,后腰反弓,脊骨悬弯,以一个绝非人能做出的姿势,从沟沿一折一翘地爬将出来。立定之时,或单腿撇折,或脊骨断裂,更有头颈断折的,皆面带怪笑,直直睁着一双眼,汇入尸兵队伍,向我方逼近。
我自问平生见过不少异事,此时也不由牙关打颤,浑身发冷。只见双方相遇之时,任我军将士如何挥刀砍刺,对方既不知闪避,也不晓得痛苦,便是将他半边身子削去,他也只双手握着刀枪矛戟等物,猛向前方攒刺。虽只这一招,但数万人漫卷而来,实难抵挡。萧越、叶疏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阵中不断晃动,所到之处,火焰冲天,冰雪覆地,敌军多有伤折。只是他二人本领再大,在这千万人之中,作用也极为微茫。不一时,地灵根几位师兄先退下阵来,风、水几位同门也力竭而回。我急得满头大汗,将离火珠悬在身前,不断为一众同门续力,救治为尸兵所伤的士兵。只是伤者极众,中煞亦深,许多人还未撑到回城,便已丧亡。只见场中黄色身影越来越少,黑潮越来越近,天色也越发昏沉。全靠刘参将在主战车上奋勇指挥,才不至全盘溃败。但听对方阵中那人惨然一笑,尸兵忽并拢了双腿,手臂徐徐抬起,倏而嘴巴一张,吐出一团絮状黑气。凡触及者,无不翻滚在地,双手抠抓头脸,显然痛苦之极。我远远望见萧越向主战车跃奔而来,中途经过一大片稠密黑气时,身形忽然一晃,便要向下掉落。
我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只见平地里一道冰花,在他脚下开出。只是那冰花远不如从前晶莹闪耀,才凝结便已破碎。
我一颗心高高悬起,见他二人从主战车上架起摇摇欲坠的刘参将,退往城门。众人忙上前接应。我见刘参将满脸乌黑,萧越全身灵息也已干枯,惶急之下,各伸出一掌与他们相握,将体内灵力一股脑送过去。刘参将体内毒性已深,拔除之后,仍昏迷不醒。萧越体内灵核却远比其他同门深阔,我极力输送,也不过填满三分之一而已。我还要接续,只见他睁开眼来,向战场上望了一眼,便推开我的手,起身拔剑在手,从城门上一跃而下,径闯入阵中去了。所到之处,火光点点盛开。
我这才转向叶疏,见他仍是一身白衣如雪,玉容仙姿,全然瞧不出半分狼狈模样。我本要为他续补灵力,见他雪白的手指垂在衣袖之中,免不得又迟疑了一下。
却见叶疏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眉心微蹙,道:“你灵台干涸,气象枯竭,再动用就要伤及根基了。”
我所学有限,全凭自己胡乱摸索,闻言一阵后怕,又自愧不该以小人之心揣度他,当下诚心道:“多谢师弟提醒。”
叶疏摇了摇头,向我道:“坐下。”
我依言坐下,只见他一掀下摆,与我面对面对坐,将那枚离火珠浮在我二人之间。
隔着炽焰烈火,叶疏一双墨瞳仍是那般平静无波,开口道:“这些尸兵形如傀儡,行动皆受人操控。杀退一千一万,也是无用。惟有击灭首领,才有取胜之望。那首领虽是那摩儿模样,内里早已换了魂壳。方才我在阵中接近他三次,已探知他功力在元婴前后。只是我灵质克制不了他,需要与他相克之人出手,方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