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玉如意(166)
听得院子里丫鬤下人们进进出出整整忙了一夜,夜深雾重,良哥儿也站了一夜。
次一日王妃早早的打发人去问情况,小儿子垂首萧瑟浑身湿气寒森地回来,跪坐在王妃身边抱膝痛哭,郁城佑怒气冲冲的进来找人,看见那母子二人的伤心,不由得双拳握得愈紧。
王妃好容易哄得良哥儿止了哭,抬头时候才瞧见大儿子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旁,默然垂立,不知在想什么,这个儿子她从来都搞不懂,“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郁城佑抬头,拱手请安,将良哥儿叫起来低声斥道,“成什么样子,多大人还成日里胡来,还不站起来!”
王妃擦拭着良哥儿脸上的泪水,不满道,“孩子还小,好好教他,都像你们父亲一般的骂他,他心里就好受了?”
郁城佑深深吸了一口气,“良哥儿你自己说,今儿早上做什么去了?!”
良哥儿不以为意地瞥了郁城佑一眼,仍旧伏在母亲双膝不起来,“不就打了个该打的人,你叫什么!”
王妃疑惑地看着两个儿子,郁城佑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惠哥儿如今是圣上钦点的皇差使者,凭你一个小小的次世子,那也敢上手!”
“什么?!”王妃失声,推着小儿子责问道,“你把谁打了?”
良哥儿鼻子出气道:“凭他是谁,我就打了!”
郁城佑“咣”一声摔碎手边的茶碗,怒目而视,“你还有理了!”
“你凭什么说我?”良哥儿立刻从母亲怀中跳起来,挺着胸站立在郁城佑跟前,冷笑道,“他既不肯还手,我岂能不成全,你心里不知多想打他,现在装好人,抓人扣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瞧瞧他是皇差不皇差的!你根本就是没有心的榆林木头,当年要不是你她怎么会被人掳走还受了重伤!”
王妃急得不知怎么办,“都给我住口!”恨铁不成钢的锤了良哥儿一顿,才看着大儿子严声责问,“到底怎么回事?”
郁城佑瞧见良哥儿双唇紧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着实被气到,“您的好儿子把秦王最宠爱的儿子惠郡王给打了,吐了一地的血,要不是被人看见拦着,说不定就打死了!”
王妃顿时天旋地转,软软坐在榻上,惊怒地看着一脸桀骜不驯的小儿子。
良哥儿“哼”了一声,算作默认,只看见母亲苍白的脸,才恨恨解释道,“安妹妹就是被那个畜牲绑走的!”
王妃不听便罢,一听双泪流,“你们作的孽呀!她如今都病成那样了,你们还能跟从前一样的来!……你安伯伯一家遭的大难,多好的孩子被逼的给人当妾,我心里多难受,我帮不了!你们竟还这样子,是谁害得还没查清楚,现在竟自家人斗起来,你们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郁城佑看见母亲又揪心揪肺的想起去年的祸事,心里一急,立刻就跪在地上磕头,“儿子不敢忘,母亲息怒,儿子已经在查了!”
良哥儿听见这话,也跟了上来,跪在王妃跟前哄骗,“要不安妹妹今后就住在咱们这里,谁也不敢再欺负她,好不好。”瞧见王妃有些动容,越发来了劲,嘿笑道,“前一阵子庄五爷家的来,您也瞧见了,准不是个简单的,就这么把安妹妹送回扬州,母亲一定舍不得。不如就待在这里,有咱们照管着怎么也不委屈。”
郁城佑狠狠地瞪了良哥儿一眼,可心里却也十分同意这话,便不再说话,良哥儿回头瞅了郁城佑一眼,又拉着王妃撒娇道,“我是打了惠郡王,可他该打,不是我说的,便是打他无数遍,这小子到最后定然什么也不说出来--他做的好事,可比儿子大多了。就算是为了安妹妹,”良哥儿心里很是不屑,却还是道,“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儿!”
王妃含泪摩挲着良哥儿的头,看着大儿子道,“不提别的,只一件,你安伯伯一家的冤屈别人不知,我这心里明镜儿似的,虽说死者已矣,可那孩子还需要好好活着,我靠不上别人,佑哥儿你能多担待就多担待。”
郁城佑重重磕头,“您放心。儿子已经派人往秦王那边传了消息,只说惠哥儿病重,自然有人来理会,安伯伯的事儿,秦王那里也是紧张的。”
良哥儿见不得郁城佑一副大孝子的模样,又拉着母亲撒娇道,“王太医一夜都没回来,安妹妹不晓得如何了。”
王妃撑着头合着双目,“傻孩子,如儿现今已经是别人家的了,那人我瞧着不错,这一阵子你就给我好好待在府里,跟着你哥哥学做事,再不要让我劳心了。”
良哥儿正要说什么,王妃忽然睁开眼瞧着郁城佑道,“佑哥儿,我猜得不错,秦王应当会让玳儿过来,你,好好准备准备。”
郁城佑心下一滞,默然点头,良哥儿冷笑一声,再不说话。
兄弟俩互瞪了一阵,同时告退,出了王妃住处,外头早有人前来回话,良哥儿赖着不走,听见小方将军伏手说那惠郡王硬挣着不肯治伤,才哼地走开。
小方将军叹了口气,才道,“良哥儿怕是早晨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惠郡王瞧着像是忽然没了精气神一般,疲惫十分。”
郁城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良哥儿昨夜在北苑别馆外偷偷听了一夜的风,今儿早晨一定忍不住寻惠哥儿的火气了……她,病得愈重了吧。
小方将军顿了顿,才道,“庄亲王的五爷昨晚动了大干戈,似乎往并州的春风阁查去了。”
郁城佑脚底一顿,沉吟半晌,冷冷一笑,“任他查去,看他有多大能耐,能把人给找出来。”抬步往惠哥儿的处所,临了吩咐道,“庄五爷?他这一阵子恐怕不得闲,你准备着,别馆的事儿统共交给你,不要让我错看。至于并州的事儿你盯着庄五,不必再做什么。”
小方将军皱了皱眉头,称声应诺,拱手送走郁将军。却不见早已走掉的良哥儿从暗处紧紧抓着闯过来的小厮的嘴巴不令他出声,冒着头,瞧见那两人分别走开了,方才松了手,从袖中扯出巾子擦了擦,甩手扔出去冷哼一声。
小厮连忙接着,哈着腰苦笑,“小的什么也没瞧见。”
郁城佑一人背手慢慢往前头走着。
自己不是没有心。看着她如此,谁不心疼?可知这么多的,她……身子病弱的厉害,只会在那个人的怀里哭泣。
睛川历历汉阳树。
郁城佑再不聪明也要清楚,当年那个会牵着自己的手气恼良哥儿的小女孩,已是别人的妻了。
甩手进了惠郡王的院子。
北苑或者王府里的人经此一役,一准的看清楚这位客居妇人的地位,自是再不敢乱来,唯末蕊等原班近前人是瞻,安如再不能舟车疲劳,王妃放了话,谁也不敢放她就这般回扬州,仍旧养病在金陵邑。众人竭尽全力的要她好,这莫名其妙的病去的也快。
大哭之后狠狠睡了几多久,渐渐转得清明,会认得跟前的人,也再不莫名流泪说胡话。清醒了感觉精神气养都回来了,自然不会瞎说掀自己老底儿。安如越发缠着繁生,半步都离不得。
繁生只能趁着小女人午觉时候去前头做事,安如睡眠浅了许多,跟前人一离开便醒了过来,也不吵嚷,合着眼待繁生枕席凉了下来,才幽幽醒转。
呆躺了一会,唤了末蕊进来,“涵哥儿在做什么?让石莲抱了过来。”末蕊还未出小门,安如又喊住,“算了,应当也睡着呢,你且去,外头也不要留人,动来动去的我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