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16)+番外
上了岸的周檀两条腿捣不直,撞到平凉侯眼里又成了一段百口莫辩的故事。
亦真亦假的故事传得快,口不择言的赫连聿再度被他掂着长棍一路逐。
北地的战事停了许久,久到「箭平凉州」的传言都被人忘。
凉州熙熙攘攘地立在血肉之上换妆点,春风一过,诸事皆新。
驿馆里鸡飞狗跳成了常事,赫连允立在廊下,拨弄未拆封的邸报。
耳中只听见人叫马也叫,庭院不窄但总是不宽,打马球的人在逼仄的转不开弯里,撞得人仰马翻。
周檀驭的是矮马,一身傲骨的白马至今不肯挨人骑,却还要每天缠着人打滚,眼馋得周檀心中愤懑。
马矮好在人高,彩毬被击打得四处飞散,在墙外都瞄得见一片兵荒马乱。
赫连聿抓刀的手劲使不好细窄的画杖,挥得像是擀面。周檀抓着佩剑作球杖,剑穗抖抖索索地动。
剑头撞上木杖,一触即分。两匹马慢腾腾地跳,又慢腾腾地停。
过不多时,平凉侯连人带马被抛出了门,周檀束起发蹲回箱上,他在带了一路的箱笼里翻拣,似乎没摸到新的有趣话本,旧的一沓子被喜新厌旧地随手扔下。
他又仰起脸看人:“凉州城里,总该有些新鲜事,去街上一看?”
“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并期待。
第8章 、鬼女面
——寂寞泉台呼君遍——
寻摸城里的鲜事拖到了黄昏时分,一场午休睡得人身子瘫软。
周檀越出门,在廊下握住了鹰,勾着头戏弄它,两绺鬓发掉下来遮住眼:“雪色海东青最为难寻,这可是传闻里的玉爪?”
低笑随之落进耳侧:“赫连聿抵了自己的赤金臂钏,换了一筐鸡崽,若是玉爪,也算值当。”
凉州的茶肆不同南郡,端的是陶碗,饮的是粗茶,煮沸的水里滚着葱姜薄荷,颇有些东混西混的风味。
周檀翻翻匣子里的薄荷碎,夹着几片往水里丢,他砸着茶沫,眉眼一时隐没在蒸腾的热气间。赫连允抬手旋着尚热的风炉,半身隐在窗影下。
脚夫在前店搁了担子去挑手巾,大汗淋漓地坐下:“吓死个人啰。”
正生无趣的店家抛了客也要快走几步出门去问:“何事?”
“大白日里见鬼了。”
青天金轮昭昭挂着,嗤笑先在店中响作一片。北地风土有趣,鬼神之说似有似无,信者多,信的杂,嘲弄的声也不小。
煨酒的小郎挥着巾帕讽笑道:“胡扯什么?天火一过,神魂皆散,那叫个干净,哪来的鬼?”
“这便是你不知了。凉州城外,不兴火葬的风俗不是没有。喏……”
人往山外一指:“那坟岗上,可是墓叠着墓。再说这城墙头上,几年前还战过,人头都堆成了堆。我看你是胎毛还没掉完,连平凉君侯那一箭都不晓得。”
“嚯。”脚夫要伸着头挤进重围:“箭平凉州封侯平凉,这满街话本里讲的都有,年轻人怎么半点都不长进。”
“嚯。”小郎学他呛声:“那话本里,大阏君还和南郡国主有私情纠葛,那能作数吗?”
他拖了酒炉越下阶,扬起少年嗓音掐腰质问:“就算平凉侯有九个头,还长了三条腿,南郡那狗国主也入不得大阏君的眼。”
附和声竟开始四面八方地起。周檀的笑险些抑不住,他捧住杯,又露出些疑惑:“只这大阏君,是何人?”
“中帐的权位交迭并未昭告于众,来日你。”赫连允不再继续讲起,只是垂眼去取他掌中半扣的银茶匙。
银茶匙铸得讲究,使的是玉川银,色泽比凉州银轻盈,纹路也走得巧,只是看着莫名生嫌,赫连允的思绪一时扯远。
等了一时半刻,大阏君的拥趸停下了满口胡话,言论终于从「容色甚美」转向了「白日见鬼」,周檀倾身去听,眉眼罩着一片宁色。
“昨夜的坟岗上有人听见鬼女哭嚎,一边哭还一边叫人名字,吓人得紧。我这大晴天里打那过,都还能听见声儿。”
“怕是风声,那山上,风大得很。”
“风声人声差大了去,再说了,那鬼灯,又红又黄地闪,还能有假。”
周檀拨着碎茶望人,似乎起了些兴致:“寂寞泉台呼君遍,倒不知是哪家薄命女。”
把戏不鲜也是把戏,错过也遗憾,他持起碗在指上饮,悄无声息同人对上眼神。
好戏总得入夜看,今夜应景得很,连星月都半遮半掩不露面。黄昏时起了些风,穿林打叶啸声不断。
赫连允着了轻衣借了灯火,停在半山候着悠悠披着外裳的人。
依然是雪色的氅玉色的人,发冠也懒得去佩戴,鬓发一路走一路散,泼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