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柄(434)
挨了那一下,却让秦雷逃掉了很多应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从初一开始,用几天时间,把宫里、沈家、老大老三家都转一圈,甚至还去了一趟李家,当然是东城李家。只是赖在那里干坐了一天,也没有见到诗韵地影子,倒被李光远好一个说教。什么‘谨言慎行’啦、‘节制谦逊’啦。直到夜里困觉,脑子还嗡嗡地响个不停。
今日一早。赶上秦泗水上府里请安,秦雷便叫上同样无所事事的乐布衣,跟着秦泗水这个‘中都通’,一起上街透透气,也缓解一下半月不能剧烈活动地憋屈。
秦雷心道,店铺往往要过了十五才开门。大街上正冷清着呢,哪有什么热闹好瞧?乃是故意给秦泗水出个难题。却难不倒在京里土生土长的秦泗水,呲牙贼笑道:“王爷说得是往年,今年却有些不同。”便带着秦雷几个径直到了铁狮子大街上,果然是爆竹声声、人来人往,一片热闹景象。
看秦雷一脸莫名,秦泗水不再卖关子,轻声解释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全国九省的举子为了赶考,去年就进了京。这些人还有他们的随扈书童。客居中都。不得吃不得喝?武帝爷时便下了恩旨,要中都的茶馆酒肆、客栈旅馆提前到初八开门。却有体恤学子之意。”
秦雷这才明白,突然想起一事,凑到乐布衣耳边轻声问道:“你考过科举没有?”便见乐布衣一脸不屑道:“就是考中状元也不能让我的名气更大一些,那考着还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狂傲,秦雷扑哧一笑,还未说话,边上几个文生打扮的中青年却不爱听了,一个面庞通红地青年人怪声道:“好一个视功名如粪土啊!这位兄台好大的口气,却不知是神机门下还是鬼谷高徒呢?”
秦雷心道:‘您猜的真准,考试之前别洗澡了,免得冲了运气去。’
却听乐布衣一脸无所谓道:“本人无门无派,湖海逍遥散人一个,天地乃大,我心最大,何必要攀别人的高枝。”
几个文生见他越说越不要脸,便想挫挫他的锐气,那红脸文生走到乐布衣面前,上下打量他一阵,突然冷笑道:“井底孤蛙,不知小天小地,偏爱自高自大!”
乐布衣笑道:“有趣,”说着哂笑道:“厕中怪石,生得不清不白,而且又臭又硬。”这是讥笑那文生的红脸蛋子。
文生面色一滞,脸蛋子仿佛晒干大枣一般,恼火道:“图画里,龙不吟,虎不啸,白衣狂夫可笑可笑。”
乐布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衫,一晃手中的甜棒,微笑道:“棋盘里,车无轮,马无粮,小小文生淫荡淫荡。”
那文生一瞪眼,怒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乐布衣眼都不眨一下,摇头笑道:“孝悌忠信礼义廉。”两人一个王八一个无耻,倒也登对。知道秦雷听不懂,乐布衣特地小声为他解释一下。
文生没想到此人如此毒舌,不由急得满头大汗。边上一个年纪稍长些地青衣文士上前道:“昶柏老弟暂且歇息,待为兄会会这位大才。”
乐布衣谦虚道:“哪里哪里。”
别的书生见他如此无耻,都对那年纪大些的书生道:“方对王,把这有辱斯文的狂夫灭了。好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什么是地厚,什么是长着三只眼地马王爷。”
秦雷看的过瘾,忍不住对道:“乐先生,把那些咋咋呼呼地举子炖了,也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月朦胧、什么鸟朦胧,什么是苦练童子功的乐布衣!”引得那群文生一片哄笑,乐布衣自然也是尴尬不已。
秦雷连忙小声道歉道:“方才词穷了。为了对仗不甚泄密,先生原谅则个。”乐布衣翻翻白眼。苦笑道:“公子两不相帮即可。”
秦雷只好挠挠头,嘿嘿笑道:“我噤声、噤声……”
那‘方对王’朝乐布衣拱手道:“这位先生请了,学生山北方中书,自幼偏爱楹联,于此道浸淫二十载,不过略有所得而已,所谓‘对王’却是朋友谬赞了。”
乐布衣也一本正经道:“很好。人贵有自知之明。”
‘方对王’面色一滞,心道:‘此人张嘴便能把人气死,却不能与他斗嘴,还是对联上见真章吧!’说着朗声道:“一大乔,二小乔,三寸金莲四寸腰,五匣六盒七彩纷,八分九分十倍娇。”这上联含着数字一到十。要想对的工整,却也要一到十。最好是倒过来十到一,方没有重复的嫌疑。
“好!”那些书生没口子叫号,纷纷小声嘀咕道:“‘方对王’就是霸气,往往一上来就能把对手打蒙,根本用不着第二下。”
哪知那白衣狂夫只咬了一口甜棒。便含糊对道:“十学士,九进士,八家文豪七家贤,六国五霸四公子,三鼎二汉一统晋。”
方中书脑门上刷地流下汗来,他那上联号称绝对,传遍整个山北,至今没人对上。想不到眨眼功夫便被这狂夫破解,怎能不令他胆战心惊?
“听雨,雨住。住听雨楼也住听雨声。声滴滴,听。听,听。”这也是他苦思不得其解的一条绝对。
“观潮,潮来,来观潮阁上来观潮浪,浪滔滔,观,观,观。”乐布衣将那甜棒消灭干净,拍拍手,微笑答道。
“大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方中书喉头抖动,颤声吟出上联。
“细水淼淼,江河溪流湖海。”乐布衣双手负于背后,摇头晃脑道。
方中书已经知道自己绝不是此人对手,但拿着‘对王’地架子,却不能轻易认输,心道:‘逼我出绝学了!’
说着拱手对乐布衣恭敬道:“先生确实大才,中书佩服佩服,只要您能接下这一对,中书便甘拜下风,终生不言‘对联’二字。”
乐布衣微笑道:“没有必要。”但他也就是说说,并没有劝阻的意思。
方中书这最后一招有个名字叫‘步步高’,意思是对联由三层组成。先抛出第一层,待对手对上之后,便有难度更高地第二层跟上。若对手又将其对上,更高难度的第三层便跟上了。
而对方事先并不知道还有后两层,一路被牵着鼻子走下来,寰转腾挪的余地就大大缩小,往往对完前两层便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待第三层再出来,却已是无力回天了。
所以真正地杀手锏不在楹联本身,而是在这种步步杀机地出题方式。
方中书还多了个心眼,唯恐对面的狂夫凑巧听过自己地题目,决定吟一个自己都没听过地。
换言之,他要现场出题,背着双手在街上踱来踱去,搜肠刮肚的想要拔高难度,突然看到边上茶馆的柜台上,摆着一盆怒放的海棠花,顿时来了灵感,拊掌笑道:“春海棠!”
乐布衣呵呵笑道:“这有何难?我对‘夏山药’。”春对夏,海对山,虽然不雅,却胜在贴切。
却不防方中书冷笑道:“带叶春海棠!”显然这狂生入了套,虽然对的贴切,却十分粗鄙,接下去自然难上加难。
“连须夏山药!”乐布衣呲牙笑道:“补啊!”
众人心道:‘您不是练的童子功吗?还补个囊球?’但见方对王的题目如此简单,不由暗暗捏把汗道:‘不会黔驴技穷吧?’
“一枝带叶春海棠。”方中书心中冷笑道:‘再让你嚣张,你越是胡咧咧。待会就越难看!’
乐布衣仿佛毫无所觉道:“半根连须夏山药。”
‘来了!’方中书心中一阵狂喜,便将蓄谋已久的杀手锏甩了出来:“江南红粉佳人苏小小鬓边一支带叶春海棠!”说着哈哈笑道:“请先生对!若是对出来了,学生在状元楼摆酒认输。”花枝乱颤地模样极是欠扁。
旁边那些举子也品过味来了,原来‘方对王’觑准了狂夫狗嘴吐不出象牙。起初的浅显直白,乃是诱敌深入之计,为的是让那狂生满嘴胡柴、自露破绽。
那狂夫果然上当,显摆似的拿‘半根带毛山药’对仗。俏皮是俏皮了,却没法再往下胡咧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