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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1558)+番外

作者:三戒大师 阅读记录

虽然沈默不打算居功,但高拱还是承他这个情的,破天荒的站起来,朝沈默无声的一揖。

沈默轻叹一声,绕到案前把他扶了起来。

※※※※

两人在那排黄梨木的囤背椅上坐定,相视微笑,都知道对方是平生仅见旗鼓相当、却又气味相投之人。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沈默请高拱出山就是为了治国的,若有什么私心,又何苦把这个劲敌搬出山呢?

“你我可谓管鲍之交。”这次沈默先开口了,笑道:“希望你这个管仲,不要让我老鲍失望啊。”

见以大改革家管仲比喻自己,高拱脸上浮现浓重的知己之色道:“今天子基命宥密,孰与成王贤?对我二人亲之信之,不在周、召之下。今国事危难,如蜩如螗,正需要你我兄弟二人齐心戮力、同舟共济,期于周、召夹辅之谊,以成前古未有之伟业!”

沈默被他说得先是一愣,《书君奭序》曰:‘周公为师,召公为保,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悦’,也就是说,没有容人的雅量,或有大权独揽的想法时,留着一个有政治抱负的人在左右,而自己又没有卓越的地位,可以笼罩一切,必然会引起政治上的不安。

但看到高拱脸上只有赤诚之色,知道自己是多心了,便也郑重点头道:“愿辅佐新郑公,成此不世伟业!”

他可是次辅,说出‘辅佐’的话,让高拱这种当仁不让之人,也感到有些脸上发烫,呵呵笑道:“有志一同、齐头并进,互相辅助吧。”

“鸟无头不飞,兽无头不行。”沈默却摇头道:“还是以新郑公为主,我为辅吧。”高拱能对任何人坦然受之,但对沈默不行,连连逊谢。却被沈默喝一声道:“我又不是为了成全你个人的名位,纯粹为国国家考虑。你为何推推拖拖,难道还有私心不成?”

被沈默这样一说,高拱也不再谦虚,严肃的朝他一拱手道:“那就当仁不让了!”

“正该如此!”沈默便起身下堂,向高拱深深一揖道:“惟愿公以国家朝廷为念,永不坠此志!”

“江南……”高拱感动坏了。他想起当年两人还在国子监时,以天下之志共勉,十年后的今天,终于到了实现理想的时刻了。

沈默也激动的热泪盈眶,两人紧紧握手,算是缔结了联盟,这才回到各自座位上,商量起接下来的动作。

“如今是百孔千疮、千头万绪,”高拱问道:“不知江南以为,该从何处入手?”

“先立权威,再清吏治!”沈默也不客气,沉声道:“把这两件事做好,才能谈具体的改革,否则……”说着苦笑道:“就像我搞的军事改革,张太岳的财税改革,举步维艰,事倍功半,令人沮丧。”

“不错,我也是这般想法。”高拱沉声问道:“那又该如何去做呢?”

“立权威,就必须先把前任的余威扫除,在这个过程中,树立自己的权威。”沈默望着前方,目光仿佛透过墙壁,看向遥远的未来道:“清吏治的话,你是吏部尚书……”

高拱缓缓点头,沉吟片刻道:“赵贞吉这个人,你怎么看?”

“此公急公好义,胸有经纬之才、心有报国之志,乃十分难得之人。”出乎意料的,沈默对赵贞吉的评价十分之高。

这让高拱的笑容有些凝滞,声音变得沉重道:“这么说,我不能动他?”

“必须要动。”沈默摇摇头,有些悲哀道:“张太岳说的对,至此危难之际,必须要省议论、重诏令,容不得那么多声音。”轻叹一声道:“让此老到地方上,任一方面大员,可以两全其美。”

高拱点头道:“不错。”

第八三四章 时不我待(下)

沈默对赵贞吉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年的十里长亭。第二次致仕的赵老夫子,送给自己那本《孟子》的时候。

然而此番入阁之后,赵老却与之前判若两人,很多人说他是看到前列皆后辈,心里不平衡所致。但沈默知道,此老并非如此肤浅,他故意表现出来的险躁,其实不过是一种手段。当日赵贞吉入阁的谢恩奏疏,沈默是拜读过的,此老信誓旦旦‘朝纲边务,一概废弛,准备拼此一身,整顿国事’之言,绝对不是假的。而他之所以要倚老卖老、颐指气使,其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树立自己的权威。

作为内阁里排名靠后,年纪却最大的阁臣,要想按部就班的等着上位,恐怕要到下辈子才有可能了。只有像爆仗一样一触即发,让人不敢惹,时时刻刻摆老资格,才有发言权,这几乎是此老想要在现在的位子上,想要表达自己的声音,做些建树,所能采取的唯一法门了。

然毋庸讳言,赵贞吉是有辅弼的才具的,热心报国也是真的,但他是六十以外的人了,在行动上的专横以外,是其治国思想上的保守和求稳。现在的内阁里,他和李春芳、陈以勤等人奉行没有徐阶的徐阶路线,已经成为了改革变法的最大障碍。

为了驱逐徐阶,沈默已经付出那么多了,现在他更不能欣赏赵贞吉的人品,去阻止高拱对他下手。

※※※※

当夜定计之后,第二天高拱便回吏部上任了。这天是隆庆二年七月十一日,被后世视为隆万大改革的起点……

在此之前,徐阶、李春芳这两位首辅的工作重点,仅放在纠正嘉靖朝的严重偏失上,他们对于社会上、朝政上存在的弊端,虽然也就事论事的做过一些缓解调处,但从来没有敢于在重大体制问题上,触动‘祖宗成法’,一切都是‘恪遵旧章’而行,遇到矛盾绕着走,从不敢对全局性问题,做出重大改革的试探。

如果换成沈默当这个首辅,恐怕结果也不会差太多,至少目前这个阶段,他不认为这应该是自己出头的时候。好在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把舵手的位子,让给更合适的人——只有具有大勇气、大气魄、大智慧者,雷厉风行、威严果敢的行此大刀阔斧之事,方能开一革旧布新之局,放眼朝野,沈默认为高拱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会毫无保留支持他。

而能否进行改革,改革能否奏效吗,成败的关键就在于用人。因此整顿人事就成了当务之急。这件事让高拱来做,真是最合适不过。他可谓第一流的吏部尚书,一到部,便立即召开全体司官会议,没有寒暄,没有废话,一上来就亮出了手中的宝剑。

他首先严厉批评了二百年来实行的,徒具形势的人事考绩制度,认为三年一考,三考才论黜陟,而九年之间,官员有因死亡、丁忧、事故而去职的,亦有因仕途顺畅而一升再升的,既难久任,如何可以在原职九年而待三考?因此,所谓考绩云云,便成为只有升而无降,是‘考绩黜幽之典废’。更荒谬的是,每当考察之时,所发落的官员之数,前后不相上下,其数未足则必找补,其数已足即不复问。高拱犀利的质问一干吏部官员道:“天下间岂有六年之间,不肖者皆有定数?可知不过是有人为了苟且了事罢了!”令一干官员羞愧难当。

但高拱从来不给渎职者面子,他进一步指出道:“即使那些被认定为不肖的官员,吏部也不过是苛求隐细、虚应故事;而真正大奸大恶者,却不敢问而佯作不知,乃至颠倒黑白,反称高洁。这样的考察,不过是‘纵虎狼于当路,觅狐鼠以塞责,此人心所为不服也!’”

针对以上情况,他要求吏部自今以后,第一,必须因事用人、不能因人设职;强调唯才是举、因材酌用,不许庸碌贪婪者滥竽充数、浑噩官场;第二,强调言功罪以定迁黜,提倡以实心行实政,办实事;第三,不以科举出身名次作为用人的主要标准,而是根据业绩破格用人。

为此,高拱反复严申人事纪律,诸如:凡已经领取任命而不到任之官,一律免职降用;对经查实有据的贪污官员,不许再朦胧复职;而对于虽被科道弹劾之员,仍必须核实证据后再做处置;对冗员一律裁革;对于伪冒官员者,严惩不贷;对吏部官员犯法,罪加三等;要求吏部司官,把一切官员之姓名籍贯,编造成册,同时在下边注明贤否,以便按图索骥,使人才一求便得,以免所用非人。当然,给出评价的官员,要为自己的评价负责,一旦所用非人,要遭到惩罚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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