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171)+番外
但这还不是最绝,最能体现严世蕃大师级构陷水平的,乃是他在文中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从那份捷报和赵文华原先的书信中看来的,件件属实,不怕查证……张经严禁部队出城是真!赵文华和胡宗宪反复催促出兵是真!张经和李天宠时常宴饮、责打部下也是真!甚至连赵文华遗重金请瓦氏夫人出兵迎战还是真的!至于对战局地描述,也基本上属实……只是隐去了张经的筹划之功,事情地结果,便完全的颠倒了黑白。
鄢懋卿咬牙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一搁,才发下自己已是浑身冷汗,双手也忍不住微微发抖,心中忍不住的狂喊道:‘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是魔鬼啊!’
直到严世蕃不耐烦的咳嗽一声,他才满是畏惧的看他一眼,小声嗫喏道:“写完了……”
严世蕃哼一声,转身对父亲道:“爹,您看这样行吗?”
严嵩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轻声道:“很好……只是你能保证无懈可击吗?”
“咱们说的都是实情啊,没有一点是孩儿凭空杜撰出来地。”严世蕃自信道:“不信就派钦差去察呀,看看那件事跟我说的不一样。”
鄢懋卿心说:‘是啊,可这删节版的战报,却比凭空污蔑要可怕一万倍。’
严嵩缓缓点头道:“就算先前得知战报,可听了你这到奏折后,爹爹都要深信不疑是文华的功劳了。”闭目寻思一会儿,又问道:“万一张经也把奏折写出花,感动了陛下怎么办?”
“不可能!”严世蕃略略提高声调,赶紧轻抽自己一个嘴巴道:“真没记性。”见老爹没有怪罪,这才继续道:“张经这家伙半年来饱受责难,竟然不上一道奏章自辩,而是闷头憋出一场大胜,显然是想狠狠扇他的政敌一个耳光,可见此人是多么的傲慢自矜!殊不知这一巴掌连咱们那位极好面子的陛下也一起打了,您说他不是找死还是怎地?”说着冷笑连连道:“这个笨蛋以为打赢了这一仗,终于到了大吐苦水,道尽委屈的时候了,殊不知只要梅村兄这道苦情地奏章一上,他就是越描越黑,让陛下更加厌恶、憎恨、杀之而后快了……”
鄢懋卿赶紧拍马屁道:“万无一失,万无一失啊,这下从张经到徐阶,是一个也跑不了了!”
却听严世蕃又冒出一句道:“现在唯一所虑,是陆炳!这事儿瞒得了谁,也瞒不了他,如果这家伙脑子一热,把事情给捅上去,我们就得丢卒保车、鸡飞蛋打了。”鄢懋卿只好硬生生打住,闷头对文书进行造旧。
严嵩却不以为意的笑笑道:“这个不难,老夫去点一下他的哑穴便可。”
……
PS:恩,智力斗争这才是本书的主题……
第一九五章 都督和经历官
严阁老是当朝侍奉皇帝最久的大臣,久沐圣恩、便殿召对;西苑常侍、夜分始退。起先寓居城西四里,每遇皇上宣召,来不及乘轿,便‘单骑疾驰’以赴。为了能够最及时地应召入见,后来他特在靠近西苑的西长安街营建宅第,以便趋入。
从他家到西苑门,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严阁老都是在卯时前一刻出门,到了宫门前等上半刻正好开门,既不耽误时间,也显得诚心可嘉。
今日虽然有点事情要操作,严阁老却不肯破例,这就是所谓的宰相风度。大门在卯时前一刻准时打开,八抬暖轿便不疾不徐的向北行去,半刻钟后轿子落下,轿夫与护卫们便肃立在周围,一点声响不发出。
跟着老爷进宫的老家人严年,轻轻敲一下轿子的窗户,示意老爷已经到了。
严嵩并不应声,老人就是耐性好,不急不躁的等了不知多久,就听外面严年低低唤一声道:“老爷,门开了。”
坐在轿子里的严阁老打开一条缝隙,见外面点着灯笼仍然伸手不见五指,低声吩咐一句道:“等陆都督出来了,叫他一声。”严年应下后,严嵩便合上轿帘,不再说话。
这回没等多久,便听严年略略提高嗓门道:“太保大人,我家老夫人今晨做了栗子桂花粥,惦记着您最好这口,特意让我家老爷给您捎一罐。”说着陪笑道:“老奴这就给您拿。”
“还是老夫人最好啊,”便听一个爽朗的笑声道:“还是我自己跟阁老讨要吧。”
听到这个声音。严嵩命人将轿门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地大汉便出现他的面前,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这人却只穿一件红色的武士服……竟然跟皇帝一样不畏寒暑,当然嘉靖那是嗑药所致,这位却靠得是精纯的内力。
这位正是有着一串炫目头衔的皇帝头号亲信。锦衣卫大都督,陆炳陆文明……但在严嵩严阁老的面前。陆都督还是要低头拱手,满面笑容地问好。
严嵩深深看他一眼,低声道:“拜托了。”便将一个陶罐子递给他。
陆炳道谢后便提着罐子上马离开了,严嵩的轿子也缓缓起驾,驶进宫门而去。
与此同时,两匹快马从刚刚开启地永定门外疾驰而至,一匹驶向位于西苑对面的通政司衙门。一匹驶向西华门外的锦衣卫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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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皇帝的左膀右臂,进行这次短暂而重大的接触时。嘉靖本人也从睡梦中准时醒来,做一套龙虎山陶真人传授的功课,待浑身汗起,面色红润之后,这才在太监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吃一点早饭,再服食一些丹药。然后会到万寿宫中,会见他地内阁大臣,看看他的帝国又发生了什么闹心的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一点好消息了,以至于一想到吃完饭就要去自寻烦恼,他就没有一点食欲。
面对着满桌子的御膳,嘉靖几乎没有吃几口。便推下碗筷恹恹道:“服丹吧。”边上侍立的黄锦赶紧捧上檀香木丹药盒,打开高举着跪在皇帝面前,嘉靖帝伸出修长的手指,捻一颗鸽蛋大小的通红丹药,就着水吞服下去。顿时一股暖流全身游遍全身,让他精神一振,容光焕发起来,不由赞道:“陶天师炼的丹药果然还是最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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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用膳的时候,陆炳也回到了他的衙门,在签押房里吃饭。面对着严夫人亲手熬制的栗子桂花粥。这位皇帝的奶兄弟,跟嘉靖一样。也吃不下饭去。
桌上摆着一张纸片,乃是从那陶罐底下取出来的,也是陆都督吃不下饭地原因所在。
与他同桌而食的,还有一个身穿七品官服,面色黝黑的中年官员,他虽然脸色阴得出水,却大口大口的吃饭,看来属于心情越坏,胃口越好的那种。
看着这家伙吃得那么香,陆炳哭笑不得道:“青霞兄,别光顾着吃,倒是帮着想个办法呀?”
青霞是沈炼的号,这官员便是锦衣卫经历官沈炼沈纯甫,他好像被噎住了,使劲拍拍胸膛,吐出一口浊气道:“严嵩要对付张经,让大人您帮着说话……”
“不是说话。”陆炳苦笑道:“是保持沉默。”
“都是帮凶,没有区别。”虽然比在绍兴时老了许多,但沈炼的脾气没有一点改变,只听他硬邦邦道:“您要是再帮他,虽然身前无碍,但身后的名声就彻底完了,还可能祸及子孙。”
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陆炳在手下面前官威极重,脾气颇大,但偏偏就吃沈炼这一套,不仅从来不恼,还一日比一日尊重。闻言苦恼的揉着额头道:“他娘的,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说当初夏言那个老倔驴,怎么就那么犟呢?”
陆炳说地是一段有名地公案……当年夏言在任时,有御史掌握了他陆都督指使手下时常绑票富户、勒索赎金的证据,准备一举扳倒这位大特务头子。虽然那时陆炳已经是权势滔天地锦衣卫指挥使了,但他还是不敢与内阁首辅对抗……惊慌失措间,只好带了银子上门求情。
但夏言见到他和他带来的东西,只说了两个字:“请回。”情急之下,陆炳只好痛哭流涕,下跪求饶,后来夏言虽然原谅了他,却狠狠的教训他一顿,并说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