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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1780)+番外

作者:三戒大师 阅读记录

洁白的雪花无声落地,让走过的痕迹逐渐模糊,沈默抬头看看乌沉沉的天,想着方才与葛守礼谈话的内容。其实关于条鞭法,他只说了七分,还有三分是不能对人言的……

他不知道原先的历史上,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具体是什么样子。但这不妨碍他用后世的知识,去审视自己所知的一切。在他看来,如果一条鞭法被不折不扣的完美推行,那么首先,赋役被完全取消;同时,里甲体系,不管在形式上,还是实质含义上,都不再存在,即是说,几千年来土地对百姓的人身束缚将不复存在。

第三,任何残留的人头税,都将并入田赋之中。而纳税人可以通过分期支付单一的、固定的白银来履行对国家的义务。这将极大的刺激商品经济的发展,从而吸纳由前两条而解放出的剩余劳动力……天下承平二百年,大明朝已经是人满为患,现在缺的是土地,是先进的生产力,是良种的农作物,而不是远远超过土地负荷的劳动力。

一个悲哀的事实是,在中国历史上所谓的王朝更替周期律中,其决定性的因素,不是什么英明荒淫的帝王将相,而是土地与人口的关系。事实上,农民对残酷剥削最有耐受力的,只要不到活不下去,就会默默忍受各种大老爷的吸血。所以当土地能够养活全国人口时,则天下大定;然而当人口增加,超过土地承受的限度,老百姓终于活不下去,国家就会出现各种饥荒,然后农民起义,国家灭亡。大规模战乱。人口锐减到大家又能靠种地活下去了,便出现所谓的人心思定,分久必合,再次统一。然后周而复始……

在之前几千年里,在耕地面积大体相同的情况下。这种规律发作的间隔之所以长短不一。是因为农业技术的改进,比如铁器取代铜器,水车、牛耕、曲辕犁,这些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普及之后,使单位土地产出增加,能养活的人更多,也就造就了更长的太平天下,华夏民族的人口数量,攀上了新的高峰。

当人口数量再次超过新的极限时,周期律便会再次发作……所以推行千年的人头税不只是剥削手段,也是为了控制人口。

大明在几十年前,人口便已经达到临界值了,所以这些年才会风雨飘摇,多灾多难,以至于露出亡国之相。如果沈默上辈子不当官,而是研究杂交水稻的话,可能想改变历史就不会这么难了。事实上,他已经让苏州研究院,就这个课题捣鼓了十几年,却还是搞不出个名堂来……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他十几年前从南美弄来了番薯、玉米等抗旱高产作物,已经度过了从育种到推广的漫长岁月,在福建、广东、山东一带推广开来,只是这几年风调雨顺,老百姓有的吃,所以只将其当成一种副食品,所以推广的范围有限。一旦老天爷发威,就会再次出现饥荒,可见凡事有利必有弊。

沈默的解决思路,是让多余的农民离开拥挤的土地,将他们的劳动力释放出来,加入到效率更高,创造财富更多的生产方式中。比如参加工商业生产,比如到广阔的殖民地农庄劳作,前者会创造更多的财富,后者会创造更多的粮食,最终才有解决吃饭问题的可能。

※※※※

然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一理想距离现实非常非常遥远。最大的问题在于,千年以来,历代王朝都在执行‘大国家小政府’政策,即使是在号称冗官成患的宋朝,也都是集中在京城,地方官员数量严重不足。

至于本朝,由厉行节俭、仇恨官府的太祖皇帝建立,还能指望什么?目前全国有两万名在任文员,其中十分之一集中在京城,剩下一万八千名地方官,乍一听不少,但想一想五百年后,中国一个不大的地级市,就差不多有一万多名公务员。现在却要用这些人,管理和五百年后有效面积差不多疆域。国家对地方的控制力也就可想而知……

所以史书上说最无力的年代,政令出不了直隶,一点也不夸张。

当沈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掌握了宰执天下的权力后,却发现自己只有这么点兵可用……他顿时佩服起历代变法的仁兄,你们这得多大的勇气,才敢瞎折腾啊!

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

PS:所以袁隆平救了国家救了党,我觉着给他怎样的褒奖都不过分。

另外要声明,历史上的一条鞭法,以流年中章的介绍为准,神鞭这章顾名思义,就是加强版,改进版,乌托邦版的……你要拿这个当真去考试,我擦,就会重复某位读者的悲剧。

第八八四章 百年大计(上)

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沈默听到背后有沙沙的脚步声。未等他回头,身后人便轻声道:“师相……”

“是不疑啊。”沈默听出,是马上就要离开内阁的沈一贯,回头朝他微笑道:“都跟子荩交接好了么?”

“是。”沈一贯道:“学生已经把一应事体都交代给子荩了,我看他老成稳重,师相只管放心。”

“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沈默笑笑道:“我不放心的是你,这次到户部当差,可不是历练那么简单,而是要真刀真枪的上战场啊!”

“一条鞭法是师相力推的大事儿,”沈一贯摸摸鼻子笑道:“弟子冲锋陷阵,义不容辞。”

“将军马上死,瓦罐井边破,没让你冲锋陷阵。”沈默看看他道:“给我用心去看,多动脑子想就行了,不要强出头。”

“学生知道……”沈一贯缩缩脖子道:“别人会以为是师相授意,会误会的。”

“……”沈默摇头笑笑,没有再说话。倒见沈一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笑骂一声道:“有话快说,日后想见面就难了。”

“呵呵……”沈一贯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也没啥,我就是觉着,今儿您对葛老大人,是不是过于客气?只怕日后那帮老家伙,会愈发倚老卖老,不把您放在心上的。”

“是么?”沈默随口应一句,心中却起了波澜。如今朝廷之中,有杨博、葛守礼、朱衡等几位老臣,论资历,那都是跟徐阶一个档次的,十分的德高望重。这些人,是沈默搬不开,也压不倒的,如果硬来的话,难保人情汹汹,乱了局面。所幸他向来对这几位老臣礼敬有加,成为首辅之后,更是以晚辈自居,这才换得几位老臣的支持。

沈默这个人,永远是一团和气,看上去就像一团棉花,但这棉花里却藏着一簇针,谁要真敢握他一把,非得被扎得满手血。他对几个老前辈敬着供着,对下面那些犟脖子卖拐,口蜜腹剑的刺头烂疖子,却一点不手软,借着人事调整,就让他明升暗降,贬的贬谪的谪,收拾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显眼的人物,也都成了秋风中的老丝瓜,孤零零吊在那里孤了势,终究也闹不成事了。

加之这十多年来,他一直不动声色的,向朝廷安排自己的同年、门人、弟子。他当首辅以前,党羽便已经遍布京城各衙门之中。当初哪怕不用跟李太后私下交易,他都有能力把冯保的局硬翻过来。然而沈阁老所图远大,只用些小手段,就将冯保杖死午门,完全没有暴露自己的底细。

结果现在,世人明明不见他用什么手段,只是撵走了几根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就让十八衙门一呼百应,指手向左没有一个敢向右看一眼,其威权甚至比素以铁腕著称的高拱,还要高出不少。

这种局面得之不易,固然是因为皇帝年幼,一应国事皆仰赖首辅。但更重要的,还在于沈默草蛇灰线、谋篇甚早,等坐上首辅之位时,已经是桃李满园,水到渠成了。好饭不怕晚,要是早五年当这个首辅,定然不是现在这种局面。

然而局势既定,就该推行新政、振衰起隳了,在这个过程中,沈默却又明显感到那些老大人,不但不能继续发挥稳定人心的作用,反而会因为政见不合而生掣肘。就像今天这件事,自己费了多少口舌,才劝得葛守礼不再反对?要是每件事都需要这样额外解释,那自己什么工作都不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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