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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381)+番外

作者:三戒大师 阅读记录

“好自为之!”沈京向他一抱拳道:“马到成功。”

※※※※

从沈京那里出来时,沈默就没穿那身惹眼的官服,而是头戴书生方巾,身穿宝蓝棉袍,脚踏黑面粉底棉靴,恢复了书生本色,没有了官服的束缚,也没有了前呼后拥的,竟仿佛出了笼的小鸟一般轻快。

铁柱和三尺扮作他的跟班,背着行囊跟在后面,其余的侍卫则扮作一伙走镖的,‘恰巧’与他们三个同路。

杭州到苏州相距近六百里,着实不算近,这样的距离坐船最合适,沈默他们起先也是乘船的,但他想亲眼看看自己的辖区,所以到了吴江之后,便下船改走陆路……

他所辖的苏州府,隶属于南直隶,东至海岸,东南至松江府,南至浙江嘉兴府,西南至浙江湖州府,西北至南直隶常州府,北过江至南直隶扬州府。自府城至南京五百六十里,至京师二千九百五十里。下辖吴县、长洲县、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嘉定县和太仓州六县一州,其中吴县与长洲县是附郭县……就像会稽与山阴一样,同在府城之中。其余各县皆在府城东北,只有吴江县在南面,所以沈默从杭州踏足本府,第一个进入的便是吴江。

一路上走马观花,就把让感到无比震撼。在沈默的印象中,从宋代开始,便有‘苏常熟、天下足’的说法,不管是苏州还是常熟,都在他的辖区内,所以他一直觉着,身为国家粮仓的苏州府,应该处处是稻田才对,但只见城内乡下,山上田中,都是大片的桑树种植。甚至于田间地头,也见缝插针种着桑,其种植面积要远远多于稻麦等粮食作物的种植。

怪不得现在都说‘湖广熟,天下足’呢,沈默不由感叹道:‘原来苏州已经不大种粮食,该玩经济作物了。’这桑树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吴中百姓却狂热的种植,肯定是有利可图的。沈默不由暗叹道:‘素来听说倭寇打劫时,喜欢生丝胜过金银,看来这种东西,确实是大有市场啊。’

这是当然了,他只见仅仅一个吴江县城内,便有工场三十多家,甚至普通百姓也是基本上有几个女子,便有几台织机。至于男人们,都去大户开的缫丝场、丝织场去干活了。沈默问其原因,据说一方面因为工场不收女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小户人家受限于生丝数量,有几台织机也就足够了,用不着男人们在家里。

沈默确实被震惊了,反复对自己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吧?’我能呵护它长起来吗?还是无法改变它始终长不大的命运呢?

一路往北,看到一幕幕令他难以忘怀的场景,沈默心中的责任感在一点点加重——如果说一直以来,他都在苦苦寻找一条改变历史的道路,那现在,他终于站在那扇门前,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新兴的力量在勃发,虽然难以预料前途之凶险,但最底限度,他看到了希望,找到了方向。

第三七九章 海笔架

过了吴江不久,路过一家小饭店时,沈默看到一匹眼熟的骡子系在店门口,不由竟有些惊喜,对铁柱道:“进去坐坐。”

铁柱问道:“咱们刚吃了午饭,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公子您就饿了?”

沈默瞪他一眼道:“服从命令听指挥,要保持你的美德。”

铁柱‘哦’一声,闷闷不再说话。

主仆三人进了店,此时已过饭点,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三两桌客人在吃饭。

沈默一扫见,就看到了要找的人,一个背对自己、正在吃饭的孤身男子,便径直走了过去,终于看清那又黑又瘦的男子,面前仅有一壶茶,三个粗面饼,和一碟萝卜咸菜。

沈默见他一手拿着咸菜,一手持着面饼,大口咬一块饼子,小口啃一块咸菜,面上表情竟然颇为享受,仿佛吃得极为香甜。

这些东西沈默是没吃过的,即使最潦倒的时候,也有大米就着野菜鱼汤下饭,好歹还能咽下去。但这种干巴巴的硬面饼子,也不就着点汤水,难道不会噎着吗?

反正沈默光是看看,都替这位老兄噎得慌,竟然不由自主的按住胸口无声做干呕状,仿佛吃饼子的是他一般。

那男子起初认真吃饭,没有理会他,但沈默在他身边站久了,自然要抬头瞧他一眼,结果就看到沈默张嘴瞪眼的这副模样,还别说,直接就真把他给噎着了。

男子噎得直翻白眼,赶紧搁下饼子咸菜,伸手去摸茶碗所在。

沈默心中这个歉疚啊,赶紧将茶碗送到他手里,他接过来咕嘟嘟饮下去,又使劲锤了锤胸口,这才猛地一抖,把塞住喉咙的粗粮咽下去,长舒一口气道:“可憋死我了……”

沉默趁机坐在他身边道:“对不起啊,兄台,我这人有个毛病,最看不得人家噎着,人家一噎,我也跟着噎。”

那人擦擦嘴角的口水,板下脸来道:“好似是你先噎着的,我才跟上的。”

“对不起啊,”沈默继续道歉道:“我就这毛病,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着打个响指对店小二道:“给这位大爷上碗肉羹……”再对那男子道:“就当给您赔不是了。”

“不必,”男子摇头道:“我吃惯了粗茶淡饭,享受不了什么油水。”

“那就来两盘青菜,再来个素汤。”沈默对小二道:“油水要少!”

“也不必了。”男子再次拒绝道:“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说着打量一下沈默道:“你爹妈挣两个钱不容易,不必破费。”

沈默差点又被噎到,郁闷道:“我说兄台,您从那看出我花爹妈的钱?”

“看你年纪轻轻的,应该进学了吧?”男子打量他道。

“府学生员,”沈默自豪道。

“别管县学还是府学,”男子道:“想要食廪,都是要论资排辈的,你这么年轻,想必还没食廪饩吧?”

沈默想一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领过一颗廪米,便老老实实点头道:“未曾食廪。”

“看你这身打扮,”男子继续打量他道:“家里应该算是小康,却还称不上大富吧?”

沈默点头道:“确实,日子过得挺紧。”话说因为他慷老岳父之慨,一下捐出去十五万两银子,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殷老爷还是心疼坏了,说以后都不给他钱花了……所以沈默这也不算唬人。

那男子便很诚恳教育他道:“年青人,要知道读书到现在,你已经花了家里很多钱了,如果科举之路不那么平坦,还会花更多钱,你堂堂七尺男儿,不劳而食已经很不应该了,如果还要大手大脚的花钱,难道不觉着羞愧吗?”

沈默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道:“您说的对,那我不请您吃了。”

“这就对了,读书人不下地干活,不上机织布,往往不知道一粥一饭、一钱一粟得来不易,这样将来就算侥幸得中,为官也不知道恤民清廉。”男子教育完了他,便继续吃他的面饼。

※※※※

沈默将他的话反复琢磨一遍,突然感觉仅凭这一番话,他就要胜过绝大多数父母官,不由有些尊敬道:“学生受教了,学生沈言,浙江人。还没请教先生的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听您的口音不是江浙人吧?”

“我叫海瑞,号刚峰。”男子也是长途跋涉,很久无人说话了,自然比平时话多了些:“是广东琼山人。”

“天涯海角啊!”沈默惊呼道:“走了很远的路啊。”

“不是从海南来的。”海瑞道:“我已经离开家乡十多年了,这次是从福建南平过来的。”

“福建南平……海瑞……”沈默装模作样的寻思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险些又把海瑞吓得噎住,一脸惊喜道:“海笔架!你是海笔架!”‘海笔架’是海瑞的绰号,但与别人‘张大头’、‘马大脚’之类的诨号不同,他这个外号是可以登大雅之堂,当面称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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