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610)+番外
“嘿嘿,难道我就该不声不响的背这个黑锅?”沈默却摇头笑道:“老徐,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便很笃定道:“我敢说,袁炜担待不起这个责任,他万万不想这时候出事儿。”
“为何?”徐渭问道。
“因为……”沈默神秘兮兮的笑道:“因为赵贞吉快要下野了,他这个礼部二把手,可要紧张一番了。”
“是吗?赵贞吉要下野?”徐渭还不知情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他亲口对我说的,应该不会有错。”沈默道:“你说一旦他离去,谁有资格继任?”
“除了袁炜,还有礼部右侍郎吴山,以及礼部左侍郎欧阳必进,最后的人选估计从这三个人出。”徐渭道:“但具体谁能上,还得看廷推的结果。”
“是吧,”沈默笑道:“你觉着这个节骨眼上,他袁懋中敢冒这个风险吗?”
“这样说来,确实是不敢的。”徐渭摇头道:“我跟袁炜接触不少,这人虽才华横溢,但狂妄不羁,一门心思的想要入阁。”官场上有些不成文的规矩,虽然不见于任何典章,却被历代官员遵守着,比如说‘非翰林不得担任礼部尚书,非礼部尚书不得入阁。’就是其中一条。
事实上,无论严嵩还是徐阶,都曾在礼部尚书一职上盘桓过,这个职务可以算是入阁前的‘迁围之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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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认同了沈默的观点,却仍然不解道:“可你拿他的把柄有什么用?”
“‘围魏救赵’而已。”沈默目光飘忽的望着屋顶道:“别忘了袁炜是谁的人。”
“你是说景王?”徐渭一下坐起来道。袁炜不仅是礼部的侍郎,还是景王的授业恩师,景王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两人的感情可不是唐汝楫之流能比的。
“不错,”沈默也坐直身子道:“归根结底,我还是为了那柄如意……若是他们来看看不要紧,可就怕景王再出什么幺蛾子,非得有个人帮着,拉住景王的笼头,咱们才能保证安全。”说着喟叹一声道:“就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有露馅的一天。”
徐渭缩缩脖子,小声道:“我都要内疚死了……”
翌日便是瞻仰玉如意的荣恩宴,夕阳西下、夜色未至,应邀前来的宾客们便基本到齐,只见厅中张华灯,盛火树,流光宝萃,宛若白昼。一共摆了三席,一水儿青衣的家人仆役,垂手两旁等着侍奉服侍,宾客们也按心照不宣的顺序就坐,正在低声说着话。
可一桌桌席面上,白冰瓷盘中的珍贵瓜果无人问津,地道苏州风味的各种点心饼子也没有动分毫,下人仆役在一旁给主客添了一巡又一巡的茶,就是等不到开席。
再看大门前卷棚处,仍然点着八盏迎宾大灯笼,便知道地位最高的客人还没到。距离预定的开席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真是莫大的失礼,沈默这个主人只能向众人不停道歉。
众人虽然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心中却不由暗暗埋怨……不过不是埋怨沈默这个主人,人家已经做得很好了,而是怪那个没有礼数的恶客,竟然到现在还不来。
直到天完全黑下去,门口才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通禀道:“礼部袁大人到……”
沈默这才苦笑一声道:“诸位稍坐,我去迎一迎袁大人。”众人都道‘沈兄请便。’
沈默便出去门外,院子里一样亮如白地,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神态傲然的老者,在几个家人的陪同家,踱步进了院子。
沈默赶紧上前施礼道:“老大人拨冗前来,小可不胜惶恐。”
老者这才挤出一丝笑容,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在那里构思陛下命题的‘绿章’,不知不觉竟晚了。”
“没晚没晚,正正好好。”沈默笑道:“老大人快请进。”
“沈大人请。”袁炜淡淡一笑,又恢复了他那‘端庄高贵’的神情,昂然进了厅中。谁知因为头抬得过高,一进门便被厅中高悬着的八十八座琉璃灯,给亮炫了眼睛,险些脚下拌蒜,摔个狗吃屎。
好在沈默及时扶住,袁大人才没丢了丑。却不无恼怒道:“点这么亮的灯作甚?不是浪费吗!”
沈默赶紧解释道:“因为今日主要是鉴赏宝器,所以才把能找到的灯,都给点了。”又忙让人熄灭一半,袁大人才消了气。进去厅里,满屋子‘晚生’都向他行礼,袁炜点点头,便当仁不让的坐了上座。
沈默坐了主陪,问袁炜道:“请问老大人,是先开席还是先赏宝器呢?”
“你这宴会的目的是什么,那咱就先干什么。”袁炜道。
“好吧,请各位先移步,咱们一起瞻仰御赐的黄玉如意。”沈默便朝大伙笑道,他早猜到老袁会这样说了。
大家伙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两眼昏花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起来,去参观那劳什子黄玉如意。
第五零九章 投壶
众人跟着沈默,转到大厅正背面,先一起给那玉如意磕了头,然后才起来围观。
只见偌大的案子上,摆着个流光溢彩的水晶匣,匣子里用紫檀木的托盘,盛着一柄黄橙橙的玉如意。‘原来这就是黄玉如意啊……’众大人不由暗暗吸口气,心说:‘还不如那水晶匣子好看呢。’如果是平常,他们兴许会仔细鉴赏一番,发表一下感慨赞叹,再作首诗啥的。可现在一个个饥肠辘辘,都只盼着赶紧弄完了好吃饭。说句不恭的话,看着这根黄橙橙的东西,还比不上一根鸡腿亲呢。
沈默心说:‘要的就是这效果。’
于是大家纷纷表示:‘真的很不错。’然后便有人提议道:“这种圣物,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咱们还是快回饭桌上坐好吧。”便引来大伙的附和声,都说这位大人识大体,懂规矩,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有道是‘关心才乱’,被派来参观的各位,其实都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的。反正大伙又没有老朱家的血统,穿上龙袍。也成不了太子,只要见到有这样东西就行了。至于它是扁的圆的,还是长的方的,大伙一点也不关心——大伙关心的是,拥有这样东西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当然,要在祭过五脏庙之后才会考虑了。
只有后到的袁炜袁侍郎,还流连于大案边,眯着眼仔细观察那玉如意,仿佛要将其看出花来一般。
沈默只好在一边陪着,心中惴惴不安,看一眼站在左手边的徐渭,用目光暗示道:‘这老家伙不会看出什么端倪了吧?’
徐渭摇摇头,用唇语说了几个字……
沈默也不会读唇术,只能自个瞎琢磨,徐渭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难道是:‘他痴迷于金石?’不由吓出一身汗来,心说,得想个办法,转移开他的注意力。便打哈哈笑道:“袁公,不如咱们先去用餐,待吃过饭再看?”
袁炜头也不抬道:“别打断我……”
沈默这下脸都白了,心跳砰砰加速,直接超过一百八,用袖口擦擦汗道:“不知袁公看出什么来了?”心说实在不行,今儿谁都别走了,便看一眼屏风后立着的铁柱。只要他一出声,就有卫士们冲出来,把这些来宾全都绑了,然后自己明日一早逃跑。路线他都设计好了,先走陆路去登州,那里有船接应他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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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沈默的问话,袁炜起先没应声,片刻却又狠狠一拍大腿,大声道:“哈哈,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唬得沈默白脸转绿,狠狠心就要发信号,却听袁炜满脸欢喜道:“多谢拙言老弟啊,让我在你这找到灵感,今日的绿章终于有思路了……”
“嗨……”沈默差点没一巴掌抽到他脸上,写个青词都这么一惊一乍的,非要把人吓出病来怎着?
袁炜却不管他,手舞足蹈道:“你是状元之才,还有文长老弟,你们二位大才子停一停,这次的绿章是不是格外美哉?”便清清嗓子吟道:“恭惟皇上,凝神沏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时以行,无为而民白化,德迈羲皇之上,龄齐天地之长。乃致天生宝玉,色呈皇黄,是盖神灵之所召,夫岂虞罗之可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