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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889)+番外

作者:三戒大师 阅读记录

林润笑笑道:“是啊,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你叫他沈公子便好。”说着对沈默道:“这个是阿碧。”

沈默微笑道:“打扰阿碧姑娘了。”

“呃……不打扰不打扰。”阿碧红云满面,旋即垂着眼向二人请安。

林润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她道:“让你阿姆炒几个拿手好菜,这位沈公子是个老饕,寻常美食可入不了他的法眼。”

听他这样说,阿碧登时来了精神,脆声道:“我们家的‘船菜’是出了名的,二位公子瞧好吧。”说完便紧紧攥着那小锭银子,一跳跳的跑到船后,跟母亲传话去了。

听她银铃般美好的声音,沈默两个相视一笑,对坐在舱中,支开窗户,便看到渐凉的江水。阿碧端上三五个冷盘,然后上一壶扬州本地的‘琼花露’,不知此酒是取琼花中露珠为液,还是借助琼花雅名,但观其色泽柔和、品其味醇可口、还有一种灵芝奇香,备受文人雅士青睐。

横竖还有一夜,两人也不急着这一时,便啜着美酒,说些别后之情、同窗轶事,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便暮色深重,月浸江水。

※※※※

“开饭喽!”不知什么时候,那阿碧掌起了灯,终于端上了热菜。转眼便摆上四个小炒,口中干脆利索道:“韭菜炒螺蛳肉、蚕豆瓣炒苋菜、春笋烧刀鱼、干咸菜烧肉、小船小户没啥好吃的,客官请海涵。”

听她说得有趣,沈默尝一筷子,味道十分可口,不由赞道:“能把小菜做好了才是本事。”

“听她瞎说,大名鼎鼎的扬州三头,她娘都很拿手,等闲大饭庄也比不了!”林润笑道。

“今儿可吃不到扒烧整猪头,”阿碧掩口笑道:“不过算你们有福气,能吃到另外两头。”说着小小兴奋道:“沈公子的家人,送来一条十多斤的大鲢鱼呢!”

所谓扬州三头,乃是清炖蟹粉狮子头、拆烩鲢鱼头和那扒烧整猪头,都是以寻常甚至腥膻味较重的原料烹制,制成后却柔滑鲜嫩,令人百嗜不厌,虽不是扬州菜中最名贵的,却是最有名的。

过不一会儿,阿碧果然将一盆漂着绿叶的狮子头端上来,小姑娘称之为‘葵花大肉’,一看确实很形象,拳头大的肉丸子,被荤素油煎成葵黄色,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阿碧给沈默分一个到面前,沈默夹一筷子狮子头送入口中,果然肥嫩异常,能清晰感觉到蟹粉的鲜香;那青菜更是酥烂清口,须用调羹舀食,食后清香满口,齿颊留香。

这道美食还没享用完,那拆烩鲢鱼头又端上来。硕大的鲢鱼头,皮糯粘腻滑,鱼肉肥嫩、汤汁稠浓、口味鲜美,让两人大快朵颐之余,又有‘夜半酣酒江月下,美人纤手炙鱼头’的诗意感觉,不知不觉便酒足饭饱、心满意足了。

此时月上中天,两人便出了船舱,到船头上坐下,阿碧给他俩上了一壶碧螺春,便乖巧的到里面去收拾残羹去了。

两人相视而笑,沈默不由叹道:“怪不得人家说扬州慢、扬州慢,这人一到了扬州,他不由自主就慢下来了。”

林润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笑骂道:“第一次听说扬州慢是这个解释,你这是杜撰的吧?”

“我杜不杜撰不重要,”沈默摇摇头,轻声道:“重要的是,扬州这么好的地方,皇帝怎么就匆匆的走了呢?难道跟扬州城犯冲吗?”

“皇上跟扬州不犯冲。”林润轻声道:“但扬州城跟皇上犯冲。”

“这话怎么讲?”沈默饶有兴趣道。

“扬州知府何万年,倒想好生摆摆摆场,迎接一下皇帝,可城里的大户们不答应。”林润低声道:“那些缙绅富户,意见一致得很,都说这事儿得低调点。”

“为什么啊?”沈默问道。

“这也不难理解。”林润笑道:“把皇帝伺候好了,升官发财的只有知府大人,那些大财主们可是吃力不讨好……”说着冷笑连连道:“朝廷一直想要把工商税从三十税一,提高到十税一,大财主们漫天使钱,不知收买了多少朝中大员,大家一起帮着大财主们哭穷,仿佛哪怕提高一分,都要把人全都逼死一般,这才勉强压住了。”

“我明白了。”沈默恍然道:“所以他们不敢太招摇了,怕皇帝看着眼红,回去就把税给提上去,对不对?”

“可不。”林润点头道。

第六六八章 伊王

扬州慢,原来不只是节奏慢,还会对皇帝轻慢。

在千年大运河轻轻拍打的涛声中,林润向沈默讲述扬州人对待嘉靖的故事……

扬州城的大户多如牛毛,其中又以大盐商为主,这些人根基深厚、同气连枝,结成一片,才是扬州城真正的主宰。当他们决定要这样做时,就连扬州知府也只能徒呼奈何。

于是,富庶排全国前五,繁华更是数一数二的扬州城,仅以常礼相迎嘉靖皇帝。这帮缺德的家伙,将御码头弄得十分素淡,任何显得过于奢华的地方,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不能被搬走的,直接砸了也不能让皇帝看到。

于是当嘉靖的龙船抵达天宁寺的御码头时,既没有看到十里的彩棚、也没有看到漫撒的金纸。甚至出迎的扬州缙绅,竟没有一个穿绸缎衣服的,这跟想象中差得太远了,嘉靖奇怪的问左右道:“古人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这里应该是顶繁华富庶的地方。怎么看起来还不如北方富裕?”

当时袁炜等几位词臣在帝侧侍奉,听闻皇帝问话,大伙儿都望向袁炜。袁炜只好小声道:“皇上,您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的扬州城,可是今非昔比了……”此时说扬州城坏话的,可不是跟扬州人有仇,而是已经被大户们收买了。

事实上,为了维护低税率,扬州城的大户决不吝啬,为了能让假象不被戳破,他们不计成本的贿赂皇帝左右……比如知道袁炜附庸风雅,不喜欢铜臭,便搜集了吴道子、阎立本的画卷、王羲之、苏东坡的手册送给他,哪一件都是价值不菲,让袁炜爱不释手,自然‘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仅行贿袁炜一个,皇帝身边的其他嬖佞宠幸也皆有所得,几乎是一个不漏,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时候就没人会戳破真相,反而帮着扬州人一起欺瞒皇上。

他们对嘉靖说,三个原因导致扬州城变穷了,一是倭寇骚扰江东,苏北地区近十万军队的军费粮秣,一直由扬州府筹措,这一筹就是十多年。就算根基再厚,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二是鄢懋卿总理盐政时,推行乱政,使盐商困极。嘉靖问道:“不是已经免了鄢懋卿增收的盐税吗?”

众人道:“盐税是表、盐政才是本,盐税收的多少,只会关乎表皮,只有盐政败坏,才会伤到根本。”其实他们说的是,鄢懋卿改变掣盐之法的事情。此时食盐国家专卖,盐场的商人们生产出食盐之后,并不能拿到市场上去卖,那是死罪。而是必须先由朝廷专管盐政的都转运盐使司‘掣盐’,也就是核定数额,与官方批准的数额相符,才能允许销售。

官方批准销售的数额,就是各盐商手中的盐引数。事实上,因为获得盐引的成本过高,合法销售‘正盐’的利润就很低……当然,这个低,是相对于‘余盐’来说的。所谓余盐,就是在完成正盐之后的富余。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盐政官默许正盐之外,再搭售一定量的余盐……这一块不纳税的灰色地带,利润就太惊人了,而且因为盐商分销全国,也无法查实‘一定量’的具体数额,以至于余盐的销售,远多于正盐,甚至于正盐有掣无售,全以余盐的名义销售!

所以就出现了盐商们一面叫苦税率高,一面又大肆偷税致富的局面。鄢懋卿在任时,竟然改变了掣盐的方法,不分余盐、正盐,只要是从盐场出去的盐,就必须征税,这不断了盐商的财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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