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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95)+番外

作者:三戒大师 阅读记录

那白发苍苍的儒学教授笑道:“卑职看过几位俊彦的文章,基础都极为扎实。相信只要破得题来,作一篇好文章是不在话下的。”说着朝唐知府竖起大拇指道:“府尊大人这法子切中要害,实在是高明啊!”原来这才是顶级屁精。

唐知府笑笑道:“那好,就这么办了。”唯一沉吟,便捻须笑道:“几位都是破题千万的老手了,寻常句子自然不在话下。但本官这个,你们肯定没破过。”说着便提起笔来,在一边早已备好地白纸上,画了一个圈。

众人凝神静气,等他下一步动作,却见知府大人搁下了笔,灿烂笑道:“破吧。”

所有人地嘴巴都像那个圈一样,那老教授更是咳嗽起来道:“大人,似乎题目应该从四书五经上出吧。”屁精也有屁精地坚持,一触到祖宗家法。就只能把知府大人排在第二位了。

可唐知府是什么人。那绝对是智商过剩之人,他让人拿来一本论语。翻开那老教授看道:“看吧,每一页都有啊。”

原来这时候地书籍,都在每一章的开头先印一个‘〇’,表示与上一章隔开,所有的印刷都采用这种格式,四书五经自然也不例外。

老教官嘴唇翕动几下,擦擦满头的大汗道:“我需要冷静一下。”却也不再阻拦。

※※※※

在这里知府大人是老大,他让你破‘〇’,你就得破‘〇’。

五人便开始绞尽脑汁,各自拿着笔在纸上画来画去寻找灵感。

唐知府端着茶碗,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看着五个童生,补充一句道:“忘了说了,限时一炷香,现在已经烧了一寸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方才仆役端上来的是香炉不是砂锅,心说‘不当官能行吗?不当官就老官被玩。’便一个个憋红了脸,使劲寻思起来,恨不得把头发都揪下来……

一炷香的功夫转瞬即到,五个俊彦各自有了答案。

唐知府看沈默破地是‘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孙鑨的破题目是:“夫子未言之先,空空如也。”

陈寿年的破题是:‘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也。’

孙铤的破题是:“先行有言,仲尼日、月也。”

陶大临的是:“圣人未言之先,浑然一太极也。”

阅后沉思良久,他终于为本次府试排定了名次:

五魁者陈寿年也。

四魁者孙铤也。

三魁者孙鑨也。

二魁者陶虞臣也。

案首者会稽沈默也。

第一二五章 大人物和小人物

府衙花厅,洞烛高照。

那名列第四的孙铤忍不住问道:“大人能讲一下,您是如何判定的吗?”

“你不问我也要讲。”唐顺之微微颔首道:“同样一个圆圈,你们却能想出五个不同的破题。虽然据之写文,各有不同,但有道是一叶知秋,还是能分出立意高下的。”

他拿起沈默的卷子道:“拙言将圈圈破为‘天象’。天象有得有不得,是顺乎自然,是中庸。这个圈圈,就大可发挥了。”说着语重心长道:“点他为案首,皆因其立意‘堂堂正正’……而老夫观摩历届之状元卷,都逃不开这四个字。”看看若有所思的四个考生,唐知府沉声道:“你们都是有希望金榜题名的,若想更进一步,当以为拙言榜样。”四个考生齐声称是。

谢过老唐后,沈默便拿着卷子出去,作为案首他不能听考官对别人的点评,那样会被认为是骄躁的。

待他出去后,唐知府又拿起陶虞臣的卷子道:“你将这个圈圈看成空,‘未言之先,空空如也’,后面一句自然是‘既言之后,实实在在’,将空与实、空与色对比来也很恰当,但比起拙言有失空泛,所以判你为二魁。”陶虞臣点头受教。

待陶虞臣出去,唐知府再拿起孙鑨的卷子,沉声道:“你将其看成是‘太极’,圣人未言之先,浑然一太极也。看似与沈默的一样。但他侧重地是中庸,你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注重的是演变。”说着淡淡一笑道:“其实就立意知道,你还要胜于他,但注定为考官不喜,所以第三一点也不委屈你。”

孙鑨板着脸寻思片刻,才低声道:“学生还是觉着太极更恰当。”

唐知府淡淡一笑。没有理他。待他走了又继续对那风流倜傥的孙铤道:“先行有言,仲尼。日月也!”忍不住笑骂道:“真是个马屁精,这就得看碰上什么考官了……碰上个古板的,直接把你卷子扔地上,遇到个好奉迎的,立刻将你引为知己,高高抬起。”

孙铤轻抚一下鼻梁,微微羞涩道:“学生也是想不出来别的。只好歌功颂德了。”

唐顺之笑骂一声道:“滑头。”

待孙铤也走了,他将最后一份卷子拿起来,对那陈寿年道:“说实在的,五个人就属你破题最为贴切。”他破地是‘无方体也’,无方自然是‘有圆’了。

陈寿年笑容可掬道:“学生定有不足之处,请恩师不吝指教。”

唐知府端详他一阵,轻声道:“先贤以方喻原则、以圆喻灵活。你却用‘无方’破题,实在不是好兆头。”寻思一会。他还是实话实说道:“这说明你意识中认为是一切都可以圆,而‘方’则是可以放弃的。”说着一字一句道:“当然这只是本官地个人臆断,做不得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作人要‘外圆内方’,如外圆内也圆,那就危险了。”

陈寿年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勉强堆笑道:“学生谨记恩师的教诲。”

唐顺之微微眯眼道:“很好……”便让他把那四个叫进来,又让厨房将饭菜重新热一下,就起身笑道:“老夫先去办公了,你们也好吃个安生饭,然后滚蛋。”

五个人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待送走知府大人后,终于可以放开斯文吃饭了……只是那陈寿年,尽管饥肠辘辘,却依旧什么也吃不下。

※※※※

不说前厅饕餮的五魁首,单说唐顺之回到内堂书屋。关上门后。那颧骨高高的何心隐便从帷幕后闪身出来。

唐顺之被吓了一跳,不由笑骂道:“你这家伙。在我府上还这么神出鬼没,早晚要被你吓死。”

“习惯成自然。”何心隐面上尴尬一闪即逝,旋即支开话题道:“这次绍兴的五魁很强啊!”

唐顺之靠坐在椅背上,重重点头道:“前日我登上府山之巅,俯瞰绍兴城全貌,但见三十里水城内,有东文庙,西武庙;左城隍,右衙署;上魁星,下文昌,轩亭市楼坐中央,清虚道观香火旺。这样的形胜之地,自然引得紫气东来,汇集天下文脉于一隅了!”

说着哈哈一笑道:“此地文气鼎沸涌动。三十年内,必将人才济济,文星云集,金銮朝班尽操吴绍软语!”

何心隐不信道:“我虽然不懂阴阳,却也知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哪有气运集于一处,经久不散的道理?”

唐顺之自信笑道:“府山与蕺山、塔山鼎足而立,可将文脉镇住三十年。”说着一指前厅道:“嘉靖三十五年榜就是开头,我敢说那五个不出意外全能中式。”

“他们将来地运势如何?”何心隐饶有兴趣道:“几个位列部阁,几个流放抄斩?几个碌碌无为,几个以功名终呢?又有几个大起大落呢?”

“老何你难为我。”唐顺之呵呵笑道:“几十年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我只能说,如果有个位列部阁的,便是那沈拙言;如果有个被流放抄斩的,便是那陈寿年;如果有个碌碌无为的,便是那孙文和;如果有个以功名终的,便是那陶虞臣;如果有个郁郁不得志的,便是那孙文中。”

“理由何在?”何心隐追问道。

“我出的那道圈圈题。”唐顺之沉声道:“那种最简单地题,反而最容易体现一个人的内心。破以‘天象’者最工心计;破以‘空空’者最为坦荡;破以‘太极’且不肯改变者最为倔强;破以‘日月’者最易回头;破以‘无方’者,最无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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