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大地(107)
律师说我母亲的情绪不太好,让我晚些来接她,又托我到时把文件带回来,我便抱着这沓乱糟糟的纸堆,进了地铁站附近的一家快餐店,坐在高脚凳上,尝试着整理整齐,但好像纸片也知道排队,见前后不是旧人,便别扭地闹起脾气来,谁也不肯乖乖站定在位置上。
干脆放弃,转而抱着杯牛奶,有些麻木地看着窗外,从白天看到黑夜。
很晚的时候,律师才再一次发来消息说,母亲在她那里歇一晚,让我早点休息。
我有些茫然地盯了会儿,才看了眼时间,意识到这个点已经没有回程的地铁了。
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直起身子时,手臂一时间伸不直,浑身的骨头也随着动作喀拉直响。
简直不像一具年轻的身体。
这条街附近都是老旧的小区,到了夜里没什么人走动。
我在路边走了两步,被一阵温热的风吹起了心思,前后观察了会儿,然后霸道地走到了马路中央,踩着黄线。
有电瓶车在我身后按响了喇叭,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往左让了让,随后看到电瓶车贴着右侧车道经过,穿着裤衩的男人电瓶车开得歪歪扭扭,朝我恶劣地笑了笑。
我没有理会,低下头,看见自己离开了中线,落到了左边。
抬起头,视野的尽头是一个温泉会馆,那是我为无处可去的叶舟找的歇脚地。
我用鞋尖刮了刮地面,像是在无声地确认,我没有进入对面另一块领域似的,而后回到中线,继续一步一个脚印,但愿不要再碰上神经病了。
八月,母亲按照公司的安排,预备前往J市开始新的工作。
我在放假前向学校提交了交换申请,预备到J大开始为期一年的交换生活。
出发前,我往S市中学走了一趟,在门卫处被拦了下来。问了半天才问到一个姓郭的英语老师,那是我对这学校残留的印象之一,原因是她是个断掌,打人手心特别疼。
她和保安说了声,我这才顺利地进了校。
教学楼披着藕粉色的瓷砖,看起来十分老旧,我绕过,走到西面的大楼底,才惊觉自己居然还记得教师楼盘旋的楼梯。
不过和老师聊起来颇为尴尬,因为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没什么印象,要不是办公室就剩她一个女老师,我怕我甚至找不出哪一个才是刚才放我进校的恩人。
不过她好像没有我这么坐立不安,大概人上了年纪以后对世事的包容程度会呈直线上升。
我绞尽脑汁找了半天话题,才状似无意地问起班上的其他同学,她便去翻了当年班级的合影。
我东点西点,很多时候她也说不出什么,不过我问到谢宁,她笑了笑,说当年那么内向的孩子,你肯定想象不到,现在也当了老师啦。
“老师吗……”我重复了一遍,然后也笑了笑,“真好啊。”
刚到J市的时候,我和母亲为了我要不要住宿的问题纠结了一阵子。
最后还是她拍了案,勒令我去住校,“学校有食堂,省得天天为吃饭发愁”,这是个我无法反驳的理由。
于是,我有课时住校,周末回家,母亲和从前一样忙,但周末会回家同我一起吃晚饭。
法院判下房子归母亲,但要求母亲贴钱给叶国忠,抵作叶国忠应得的部分。
她和我商量过后,把房子挂到中介出售,因为贴了钱,而房子又还没出手的缘故,我们暂时在J市租了一个小的两居室住,我利用周末的时间去附近兼职。
小区的附近有一家咖啡馆,招小时工,我报了名,很快收到了试用的通知。
经理简单问了我两个问题,然后琢磨了会儿,最后让我上前台呆着,学着给客人点单,推销套餐和会员卡。
我硬着头皮招呼客人,在经理日复一日「大点声」的敦促下溜着嘴皮,逐渐失去人类的情绪。
“您可以看一下我们新……”
“哎哟,行了。”他看也不看我美丽的脸,只不耐烦地把钱扔到桌上。
我一张张拾起,笑容无懈可击,我可以,我能行。
一个周末的晚上,刚过十点,我正准备打扫一下卫生为关店做准备,恰好一个客人进店。
他要了一杯美式,我一边帮他点单,一边本着人文关怀确认了一遍,“确定要点美式吗,会失眠的哦”,毕竟这附近没有办公区,到了晚上店里点咖啡的人数比起白天明显减少。
“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打工仔要加班啊。”
我笑了笑,低头去操作点单的机器。
他脱口而出,说「你笑起来好甜」,我听见他说话便下意识抬起头,正撞上他盯着我,嘴角的笑还没有收。
他大概有三十了,我猜,皮肤状态不太好,大概是作息的问题,笑起来的时候瘦削的脸上有明显的纹路,我对着那纹路恍惚了片刻,想起刚工作没几天的时候,经理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