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大地(50)
经这一遭,我们两人情绪都不高,多少有些感慨,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走过人行天桥时,他忽然止住了步子,倚到扶栏上。
我看了看他,很快也停下来,到他身边一起趴下,同他一起看底下的车水马龙。
不远处的霓虹灯兀自闪烁,耳边接连不断的是汽车疾驶以及商铺空调外机运转的声响,闹哄哄的吵个没完,大有永不休止的架势。
过了半晌,他忽然开了口,声音却有些飘渺,“你以后想去什么地方生活。”
我不知他意欲如何,认真思索一阵后回答道,“宜居一些的地方吧。”
他伸手摸起下巴,老气横秋地点点头,“你家那里就挺宜居的吧,想回去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有些急切地问道,“那你呢,你想去哪里。”
他偏过头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默起来,任由我受那情绪起伏的煎熬。
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为我所熟悉的笑来,语气故作惆怅,话里的意思却全然不同,“我家里还有长姐,我不是独苗,不用非得留在家。”
我一怔,迎着风,眼眶蓦地就有些发热,反应迟钝地向他确认,“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
他扭过身子,不再支在栏杆上,而是整个人面对我,认真看着我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你将来想去哪里生活都可以,记得把我喊上,就行了。”
当晚我躺在床上,几乎失眠到了天亮。
林季阳认真地许诺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生活的自由,以及他会坚定伴我左右,这在我眼里是十分大的牺牲。我对此感动的同时,也感到不安。
平日里同他聊天,不经意间也能感觉到他同他家里人的关系很融洽,感情也十分深厚。
可假如我真的要求,他同我一起去到我的家乡生活,我难道不是割开了他同他所爱之人的联系吗。
初到大学时,那种兴奋不是假的。可当夜晚来临,看着陌生的建筑以及街道,听着陌生的方言以及口音,那种突然袭来的惶恐也常常压倒一切。
即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那种心底被剐去一块的空落感,也从来容不得人细想。
如果他为我牺牲到了这个地步,我该做什么才能补偿他呢。
我该怎么做,才能在自己安然度日的同时,每日每日地想到他缺少的归属感,从不腻烦地给予他无限的爱和包容呢。
天亮之前,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和林季阳一起在操场上跑步,我累得说不出话来,弯了腰佝偻着身子在原地直喘气,而他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失,还问我为什么让他一个人跑。
隔天在训练室见到林季阳时,他看起来有点儿精神不振,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反而坐到我身边,打着哈欠,牵过我的左手,放在他自己的手心里把玩起来。
而后看了眼时间,嘟囔了句「还早」,就把脑袋枕到我的肩窝里,小幅度地蹭了蹭,大概找了个他认为舒适的角度,口齿不清道,「我眯了一会儿」。
我感受着脖颈被他发梢蹭过的轻微痒意,看到他的眉梢似乎都染上了些疲倦,叫我原本装模作样想要说出口的「注意影响」都没能说出来。
钢琴伴奏走进训练室,放下琴包,掀开琴盖,稍活动了下手腕和手指,弹了个音阶。
有人在她身后起哄,她便放下了合唱的伴奏曲谱,转而弹起了最近的流行乐。
因为缺了谱,弹得不是很顺利,好在听众都不是十分介意。
都是合唱团成员,很多人顺利地摸清了自己的位置,就默契地合了起来。高声部的两个男声还自由发挥了一把,唱起了和声。
而后伴奏一转,换了首曲子,请大家演唱新贵妃醉酒。
等唱到爱恨就在一瞬间时,全场默契地静止,独留男高发挥,惹得哄笑连连。
直到合唱老师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进了训练室,卷了卷手里的纸,走到谁身边就往那人头上敲一棍,这阵热闹才散了去。
林季阳难得做一次老实人,也没逃过被敲一棍,一边十分委屈地看着老师,一边伸出手挡在我脑袋上,人都快拧成麻花了,头还秤砣一样扎扎实实地枕在我肩上。
我忍不住笑起来。
升起的日光从侧面的窗户洒进来,照得地板反光,有些刺眼。
即便这样,我还是努力地看着林季阳,同时在心底感到了一丝释然。
哪怕一切都是模糊的,我想和这个人在一起,这是首位,其他都可以让步,其余也都向着这个目标努力。
他许我以选择的自由,我也愿意为他付出巨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