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大地(62)
沙发是皮的,没铺垫子,夏天坐着刚好,秋天转冷了就难免有些凉。
我靠着沙发站了会儿,琢磨着该把她喊醒,还是直接给她盖个毯子,目光略过她梦中依旧微皱的眉头,和逐渐醒目的白发。
窗户没有关紧,一阵风吹来,我狠狠哆嗦了下。没有再犹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看着她迷迷瞪瞪地醒来,踩着拖鞋往房间赶,头也不回,还不忘嘱咐我,“你也记得早点睡。”
周日晚上,母亲送我到地铁站。到了地方,我向她挥手,然后背着包上了自动扶梯,想回头,但没敢。
到了二层,才悄悄往后头望,看到她还站在原地,目光追着我。
鼻子忽然一酸,我便咧嘴笑了,大幅度地向她挥手。
我以前常觉得林季阳这样挥手很傻,但这会儿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
母亲也向我挥手,这才转身走了。
我松了口气,仰头把悬在下眼睑的泪给收回去,以为差不多了,才垂了脸,没想到眨了下眼,眼泪还是流下来,有些慌里慌张地用袖子擦了擦脸,幸好这会儿地铁口没什么人。
把包放到传送带上走安检时,还想着,母亲她从来不这样站在原地盯着我瞧。
以前住校时,她总是送了我,送完就走,那时我还小,就眼巴巴地从楼上看着她。
她从不停下,从不回头看我。
从来都是我的目光追着她。
从来都是,我追着她。
我压着十一点门禁时间回到宿舍,站定在门口时太阳穴还在突突跳着,血液上涌。
一路紧赶慢赶,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胸腔里还沉甸甸的,总觉得整个人都不通泰,便也放弃,想来光靠深呼吸是排除不了生活忧难的,叹气也不行。
室友体贴,小心翼翼地问我家里可还好。
我笑笑,说没事。
躺到床上,还有些迷茫,一瞬间分辨不清自己人在哪里,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人醒着还是已经开始做梦,醒来之后会是白天还是黑夜,那通电话打来过吗,我回过家吗,我到了学校吗,我能赶在十一点以前别被关在门外吗。
赶路终究是疲惫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妨碍我在这片乱糟糟当中睡过去。
凌晨醒过几回,僵着胳膊看看时间,想睡,脑袋却胡思乱想起来了。
现在天还没亮,我已经回了学校,看,角落里本来结了蛛网,前两个礼拜我刚买了打火机来烧过,现在留下了一小团黑,所以我正躺在宿舍的床上。
室友还在睡觉所以我暂时不能起床,况且起来了也无事可做,总不好半夜学习,怪吓人的。
于是就这样安静躺着,等待枯叶落下。
林季阳邀我晚上同他一起到食堂吃晚饭,我答应下来,又想到周六才放了他鸽子,尽管事出有因,心里难免愧疚。
不过他倒不太在意的样子,同我说起时,说本来打算送给夏南风兄妹两个去看,最后夏西洲觉得她兄长无趣,便邀林季阳一起去,所以成了三人行。
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恍惚间想起以前,我们两个,和小姚同学,还有王振四人一起的时间,那时候四人扎堆,好像也很高兴。
饭后,我们两个就在校园里闲逛,惊动了无数猫儿鸟儿,总算在图书馆镇守着的湖畔边找到一个没有人又有长凳的角落。
一阵风刮来,我下意识闭上眼,把手插到兜里去。
林季阳笑嘻嘻地帮我戴上外套的帽子,拉拉紧,只给我留了供鼻子出气的孔。
我转向他,翻白眼,他虽然看不到,但大概猜到了,于是充满恶意地笑起来。
我默默地靠回椅背上,决意不同他计较。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了些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
只记得他说自己冷,然后把手硬塞进我的口袋里,并在我「为什么不揣你自己兜里」的质问下,非常坦然地回答「因为你口袋里暖和」。
可我一双手在口袋里,自己捂着自己,捂了那样久,也不过生出了丁点儿热度。
他拉开我的口袋,将我那缩头缩脑的手暴露在冷风中,我还没来得及埋怨他,他的手已经像火炉一样,轻轻盖在我的手背上,没一会儿就捂得我手心出汗。
他果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沉默悄悄地蔓延,谈话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但我没有觉得不自在。
想必他也没有,不然他也不至于指尖打着拍子,哼起歌来。
一个周末的跋涉,直白的谈话,接踵而至的课程,都没能带给我真实感。
而在林季阳那听不出是什么曲调的哼唱里,我缓慢地放松了僵直的脊背,稍稍缩进椅子里。
白茫茫一片的思绪中伸出了一只手,解开了缚于我双眼之上的丝带,叫我明明白白地看进现实里,看清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