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113)
百妖谷之行让她明白,她既能在那位可能是她母亲的身故几百年后和其后人相逢,那她也能往前追溯,在某一个时空某一个地点寻找到夏侯睿的前世。
夏侯睿死在黄金城,身后尸首葬于荒海,怕是再难入轮回,可他确确实实是个凡人,就算从此再无去处,但也不改曾今的来处。
岸知道自己个傀儡。可即便只是个傀儡,既生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自然衍生贪嗔痴爱恶欲。再说,如果不曾经见过,或许还不会奢望……就像某一个时空的诗人说的那样: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的更加荒凉……
夏侯睿的出现,就像在岸无涯的寂寞荒凉里点了一把火,烫出一个洞,让她学会了痛,那种痛彻心扉,生与死、时间都抚不平医不好的痛。
“踢踏,踢踏……”
“叮铃,叮铃……”
岸一直望着的左边街道的尽头传来慢悠悠却井然有序的马蹄声和挂在马车前面的铜铃声。
她迅速直起身来,胸口上好似长出一条无形的触手,朝着目之所望的那边,阳光倾斜之处,招摇。
两旁的乞丐比她晚一些听到那些声音,却不感新奇和意外,只些微往里缩了缩,或者换个面闭上眼接着睡。
那些声音越近越清晰了些。
首先出现的是两列黑甲开道的士兵,然后是几辆驷马双辕的豪华马车,帘笼姜黄赭红配以精美绣样,车夫板正肃穆目不斜视,后面缀着若干奴仆丫头。
是任何时代,哪一个国家的都城里都不缺的膏粱子弟,可却没有岸要等的人。
金银簿在手里微微发烫,夏侯睿的名字在其中闪着殷红鲜活的色泽,金银簿不会出错,岸亦不会出错。
良久,等那些车马走得远了,岸收回视线,偶然瞥见对面糕点铺子的房檐一角,于黑灰色的瓦片间,开着一朵黄色的小野花。
不知为何,岸的心微微触动。
在她眼里,那朵小黄花开得真鲜真亮啊,可颜色再是鲜亮,都显得无比陈旧和荒凉。
突然,岸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两旁乞儿也与先前不同,仿似先前的瞌睡都瞬间齐齐消失了去,他们纷纷起身,往前挪了几步,或跪或躬着,朝向同一个方向。
那人没坐马车,没乘轿子,也没有骑马,没有任何的排场。
那人一袭半旧灰蓝的道袍,几乎长发委地,手垂过膝,迎面款款而来时,莫名让人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只觉得非常相,如有圣光。
在身旁乞丐们的窃窃私语里,岸知晓这便是当今上雍的国师。
国师既是岸要等的人,也是夏侯睿的前世。
有那么一瞬间,岸甚至觉得她几乎要流出泪来。
可是她怎么会流得出泪来呢?夏侯睿的前世,上雍的国师又怎么会认得出岸,且为她停留呢?
岸就那么眼睁睁地看见国师先是离她越来越近,然后擦身而过,然后渐去渐远。
倒是国师身后两个眉心点朱砂的小道童,一人抱浮尘,一人抱金刚除魔杖,他们经过岸时,稍稍停顿,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这个乞丐好奇怪,长成这样到底算美还是算丑?”
另一个接道:“脸比宫里的娘娘们好看,算美吧。但穿着寒酸邋遢,又落在乞丐窝里,算丑吧。”
先前的小道童听之不高兴地瘪瘪嘴,这话说了像是没说。
不知是不是两个小道童的原因,原本远远走在前面的国师突然脚下也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岸猜想着,奢望着,也许他是在疑惑着什么,或者思考着什么,亦或者犹豫着什么……
岸瞬间像是又活了过来,心被高高地吊起,像天亮前在东方地平线上的那颗最大最亮的启明星,又像元宵夜,人约黄昏后,桥头柳梢上挂着的那轮圆月。
如果她的胸腔里不是空荡荡,如果她有心的话。
可是,国师终究是没有回头,在短暂的停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了。
那一时刻,岸的世界碎得稀里哗啦。
斗转星移,转眼骄日隐归,半边天的火烧云如滚滚红浪孽海,像一场什么绝世悲剧的落幕。
乞丐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出去乞食;然后夜深了,回来一个、两个,其余的仿是另有别的晚上专门睡觉的地方。
因此,岸的‘突然消失’便也如她来时的‘突然出现’一样,没有引起丝毫的骚乱。
、
深夜,上雍皇宫,西北角梓阳宫,明明台地下,丹房。
说是丹房,虽处地下,却比很多地面上的宫室都要更加阔大敞亮些,顶底之间更是高达7.44米。
这是上雍国国师平常呆的时间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