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128)
入水的瞬间,潭水从四面而来,瞬间就像一层胞衣紧紧地裹着她。
蛟乃水生之物,天性喜水,但没有哪次像此刻这般喜水。
想来便是这水的问题了。
没来由的,岸感觉到了累,感觉到了委屈,感觉到了软弱……
没来由的,她想‘躺下’,想迫不及待地大睡一场……
这些都是她以前从来不会有的。
这都不像她。
13
岸在深潭里睡得昏天暗地。
期间做过一个梦,梦不成型,只反反复复出现一棵巨大的树。
那树和她搁浅在滩涂上时,迷迷糊糊看见的,半轮红日里的褐色树影子很是相似。极粗的干,极大的冠,顶天立地,强大而不失温柔。
仿佛被召唤,只要找到那棵树,就能肌体再生,就能做回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当这种意识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某一天岸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身体像一支离弦的箭,瞬间射出水潭,重新回到地面上。
地面上的世界,草长得像厚毛毡,树是箸筒里的筷子,山林密得野兽都钻不进,石头上也能生出旱荆棘……
岸在其中穿梭,却怎么也没有找到那棵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树。
难道她迷迷糊糊中看到的只是臆想,梦中所见也是妄思,强烈到不断催促着她前行的直觉都是错觉吗?
这天,昆仑里突然刮起了风,一阵儿一阵儿的,有时候刮一天停个两*三天,有时候连连续续刮个好几天。但这风一场凉过一场,感觉就像……就像外面正式迈入深秋,逐步转至冬季的时候。
可是昆仑里的绿意却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浓郁、旺盛,丝毫没有衰败,乃至进入冬藏的意思。
诡异的绿意里,今年的第一场雪降临。
雪是晌午后才开始下的,雪花片有指甲盖儿那么大,绒白,飘逸,几乎没有什么声响,美得像幅画,让人沉静、平和。
“吱呀!”
寂静中的一点声响哪怕不大,也显得格外突兀。岸顺着那点声响找过去,找过去的过程中才发现,实际上的距离远比想象中的要大。
那是一片千年古柏树林,往里走有一块空地,空地四周是用一种紫褐色藤类荆棘搭建起来的围墙,大概是为了隔绝寻常野兽的意外闯入。
空地的中间是两间泥墙草顶的屋子,屋子一侧有一个只搭了顶棚遮雨,三面透风,灶台、厨具一应俱全的简陋厨房。
岸到时看到的景象是,一位背影高大板正的猎户,身披无袖皮褂子,一手一大串加起来可能有两*三百斤之重的各色猎物,正毫不费力地拖着往小厨房那边去。
这么一个神秘而特别的地方,孤零零的一处宅院,离群索居的猎户,岸不认为对方会是一个寻常普通的角色。
但她看了又看,确认了再确认,对方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身上没有神气,没有鬼气,亦没有妖兽之气。
“你是?”
在岸沉思的时候,那猎户已经放下猎物,并回头发现了岸。他没有往前靠近,也没有往后躲藏,倒是一副不惊不惧的泰然模样。
“你不怕我?”岸问。
她是一具骷髅啊,而且还受过伤,残缺不齐的样子。
对此,猎户反而眉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好像骨子里是个有底气又宽和的人。
岸猜想,他心中大概在想:怕什么呢?如果是来伤害我的,我一介凡人也抵抗不了;如果不是来伤害我的,那就更不必怕了……
这是一位怎样的猎户?
虽装束野蛮寒酸,人本身却英伟不凡,面相亦凛冽而华美。
头发全部拢到脑后,马尾高束。眉细而长,直插入鬓角里。眼廓深刻,鼻梁高挺,微微带点驼峰,唇线和下颌角都带有刚毅之色,不像纯粹的中原人,仅凭面相便可当得起‘丰姿奇秀’四个字。
再加之,其身量欣长,肩阔而挺,只站在那里,便有如看见一把经名家千锤百炼,后又身经百战,有锋芒却不外露的神兵利器。
这样的人,若放在外面,不是一方霸主,也该是个领军十万的将军。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与世隔绝的荒莽之地,仅做一个茹毛饮血满上乱窜的猎户?
他不怕她,倒也能理解。
两相对望,终于还是那猎户又开了口:“那你要进来吗?这雪一时半会儿可能停不了,晚上会越来越冷,虽然你看起来好像不需要食物,但也许可以坐在炉边烤烤火。”
莫名其妙的,岸竟有些乖巧地点了点头,并顺着猎户过来打开篱笆门,伸手邀请她进入的姿态,走进这位奇怪猎户的家。
猎户屋内的陈设和其屋外看着一致,极尽简陋而古朴,不能算生活,只能算活着。两间屋子,一间做卧室,一间堆放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