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19)
蛟的身上还是伤痕累累,原型时没觉得什么,可当她在水里幻化出人形的时候,白脸男就觉得触目惊心,甚至不忍看下去。
原因是那副身子从骨到肉到皮,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妙。
那是一种惊心动魄,能瞬间侵入一切,蛊惑并征服的力量。美到这种程度,几乎已经让人生不出任何的嫉妒或亵渎之心。
唯有仰止。
可是那上面却有伤痕,大大小小,或深或浅。
看得白脸男都替她疼,生理的疼,心理的疼。
“不知道。”蛟在水里翻了个身,这次脸朝上,头发铺开,如幽暗的水草。
她这倒是真话,虽然以前也换过鳞甲,但都没有哪次像现在这般惨烈的。
白脸男上次虽从幻景里看到过蛟化成人形的样子,但离得远,远没有如今近距离看着来的震撼。
含烟水眸,眸下一颗滴泪痣,如血殷红。
脸庞还带有一点点婴儿肥的感觉,充盈饱满而不失秀雅,正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
唇珠明显,唇角微微上翘,蔷薇花一般的颜色,将启未启间似有暗香袭来……
可是,当蛟侧另外半张脸来对着他时,白脸男心中咯噔一下,沉甸甸的,坠得人喘不过气。
几乎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表面凹凸不平的疤痕块在蛟的左边脸颊上。
像冰雪世界里的沼气池,极致的丑打破极致的美,带有几分诡异,越看越是瘆人。
所以白脸男才会不由自主的担心蛟这伤会不会好?会不会就此毁容?
会不会毁容呢?
蛟猜想,至少在百年之内,在另一次换甲期来临前,她都得顶着这副尊荣见人。
可她刚刚成年,正是可以找个对象谈情说爱的时候,不久的将来甚至可能进入发情期,这脸毁的可真是时候。
一想到这些,蛟就糟心的很。
她一糟心就想发大水,淹没大半个南越古林,哪管它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只是她太久没有感觉到欲望了,也没有做成生意,又恰好在换甲期间,整条蛟都虚弱无比。
她现在还没有能力祸害世间。
白脸男和蛟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里,彼此静默良久。突然,白脸男问:
“您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蛟迟疑了一瞬,然后回道:“弥弥。”
‘新臺有泚,河水弥弥’的弥弥,‘童姿玉貌谁方比,玄髪绿髯光弥弥’的弥弥……
自此,蛟,也就是弥弥便常以人形与小蛇妖们相处。其他都还好,只美女蛇珊蓝每每对着她不是长吁短叹就是痛心疾首,活似死了老子娘的样子。
想珊蓝虽是女子,又不像白脸男那样天生弯,自然不会爱慕弥弥。她只心痛啊,生而美丽,乃是恩赐,特别是美成这样,已经可算得上是珍宝。可是却这样被他们往大峡谷里一扔,然后就没了。
老和尚们时常喊罪过罪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倒是弥弥因为美女蛇珊蓝的这般在意,反而自己就没那么在意了。
丑便丑吧,美了那么久偶尔丑丑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小蛇妖们睡觉的树洞里毒气散尽之后,到了晚上便会邀请弥弥加入他们。
弥弥一次都没有上去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兴趣。
弥弥和他们之间始终有距离,无论小蛇妖们多么努力。
直到夏去秋来,有一天,弥弥突然要走。
“你们救过我(就算是吧),我也救过你们,大家谁也不欠谁,就此别过,再会无期。”这是弥弥说的,语气和神态都冷漠无情到了极点。
胖老头浑身肥肉颤动,眼圈微红,小叶忍不住哭唧唧,珊蓝气愤得简直想发飙,想骂人……
“你要去哪儿?”白脸男问,双头蛇兄妹俩也在旁边一起盯着弥弥,等着她的答复。
弥弥觉得她没有告诉他们的必要,但还是说了,“去到人间吧。人是万物之灵,寿命最短,身体也最脆弱,生死富贵都在转瞬之间,于是爱也好,恨也好,善也好,恶也好……七情六欲都鲜活无比。倒比神仙好,比鬼怪好,因为存在的时间太久了,反倒容易四大皆空无欲无求。”
小蛇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话,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这话琢磨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呢?
但这不能打消他们对于外面世界的恐惧和抗拒,特别是人类的世界。
他们不赞同弥弥去到人间,这片降雨量丰富,广阔又隐密的南越古林不好吗?他们隐于密林,还能有利于他们日常修行的‘家’不好吗?他们这群真心待她,捧着她的小妖怪们不好吗?现在难道不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最美好的日子吗?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弥弥一定要离开,且非离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