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30)
“按你们的速度,这些什么时候才能够弄完?”弥弥身子后仰,随意往风念兹手臂上一靠。
风念兹浑身僵硬,目光移向墙角插在大肚细颈白瓷瓶里的黄色腊梅花:
“大概还需要小半天时间。”
弥弥不满意地哼了哼,突然吹了口气,然后那些账册便一本本飞得满屋都是,然后一页一页以飞快的速度翻动着,最后整整齐齐地码在他们身前的长案上。
弥弥顺手拿起风念兹的紫毫笔,刷刷刷三两下就审合批示结束,最后脑袋一转,对着风念兹眨眼睛:“现在完了。”
风念兹喉结微微滚动几下,半天才低低“嗯”了一声。
弥弥咧嘴,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狐狸一般的语气:“我可是条生意蛟,自是不能白干活。”
风念兹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是问‘所以呢?’
弥弥唇角勾得更高,扬着脖子:“给我闻闻!”
话音落,也不等对方答复,便将人推倒在地,然后整个人都压上去,像个小狗似的扒着衣服闻来闻去。
风念兹能怎么办?只能让她闻咯。她总说他香。
可是她闻着闻着身体就开始往下滑,胸膛也就罢了……
风念兹轰的一声,脑子里,心里,身上都着了火,他双臂一环,紧紧地勒住弥弥的腰,不让对方再动,嘴里直说着“别别……”
弥弥身子不动,脑袋和鼻子接着动,直到闻了个够本,在纯净清新的气味中渐渐进入睡眠。
风念兹几乎变成个火烧的木头人,一动不动地让弥弥压着他,在他的气息里沉睡。
他仰面望着黑沉沉的粗壮房梁,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他这样算卖身吗?’
17
夕阳爬上墙,倦鸟从天边归来,翘脚屋檐上挂着一颗星星。
风念兹躺在地方,任弥弥压在他的身上,等着时间静静地流淌,他也在其中逐渐‘静’下来。
弥弥脸上的黄金面具,虽然炫目,却无比坚硬和冰冷。
有好几次,风念兹的手都触上去了,想揭掉她的面具,但终究是垂落下来。
转眼春暖花开,山上的梨树大都开了花,一团团一簇簇,像雪又像云。
这是弥弥早先说的,大概要离开的时候。
一日,风念兹突然在他的书案上发现一本小册子,金线订装,封面是蛟绡纱和用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奇怪图案。
如此豪无人性的做派,想都不用想,定是那条‘撒钱如撒土’的蛟。
风念兹带着疑惑小心地翻开这本小册子,一口气猛地提上来,里面龙飞凤舞地记载着某月某日某个时辰,谁谁谁故意为难‘小香包’,给‘小香包’下绊子,找‘小香包’麻烦,占‘小香包’便宜……
毫无疑问,这就是传说中的‘记仇小本本’,而‘小香包’指的大概就是弥弥嘴里‘香喷喷’的他。
风念兹心里一时酸酸涨涨,拿着小册子就往外跑。
可是前院后山,问了好些人都没有找到小册子的正主,最后还是在一个潮湿阴冷的假山洞里发现的。
那时,弥弥正蹲在地上看蚂蚁,远远看着小小的一坨,和那个大袖一甩就能变出几十箱子金银珠宝,翻个身就能让湖水汹涌澎湃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蛟)。
“好玩儿吗?”风念兹也学着弥弥的样子撩起袍子蹲下身来。
弥弥转过脸来看他:“我没有玩,只是看。”
风念兹弯起眸子,睫毛的后半段又长又直,几乎扫到下眼睑:“这有什么区别吗?”
弥弥回的一本正经:“蚂蚁和人一样都是短暂而又脆弱的生命,你们人可以随意玩弄同类,我却不能,蚂蚁也是一样。”
风念兹脸上的戏谑瞬间消失,他定定地看着弥弥黄金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里面深而沉,有着和对方的外在形象完全不符的东西,像星月下的大海,有你永远都挖掘不完的故事和秘密。
风念兹突然想问弥弥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她‘你活了多少岁了?’‘有没有父母,或者父母在哪里?’‘可曾孤独无助过?’‘可曾被欺凌玩弄过?’
最后他都没有问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再小心翼翼地盯着弥弥脸上的面具:“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呢?”
不曾想,弥弥却回答十分直截了当:
“我很丑。”
“没关……”风念兹刚想说没关系,弥弥就唰的一下把脸上的面具揭下来了。
风念兹首先看到的是半张侧脸,能令满室生辉,时光惊艳的侧颜。
然后,弥弥又转过另外半张脸来,风念兹呼吸一窒,更甚刚才的心惊。前面的半张脸有多美,后面的半张脸就有多狰狞。
不仅如此,弥弥还接着补充:“这样的伤身上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