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68)
差点被摔个屁股墩的老妈妈急忙稳住身形,指着吧白衣后生的背影尖声骂道:“长得人模狗样,怎听不懂人话?”
接着又朝门角两位打手吩咐:“快,快去锁了他,给老娘扔出去!”
“是!”两位打手抱拳领命而去。
其中一打手才刚刚碰到那白衣后生的肩膀,便见一体面管事连滚带爬地从楼上匆匆而下。
“住……住手……”体面管事一点也不体面,脸上既慌且惧,直朝老妈妈示意。
老妈妈面色微凝,这管事她是认识的,是一位不可言说之人身边的。
她顿时换了张脸,细眉高耸,眼角、唇角挤出夸张的笑容,抽出帕子上下飞扬,说起俏皮话来:
“哎呦呦,真是大水险些冲了龙王庙,原来竟是上公的客人,奴家眼瞎,该打该打!”
说着,竟真做出要打的姿势。
至此,这白衣后生正是当年的皇太孙夏侯睿。
今日,他是应邀前来议事的,为了这一天,他已谋划良久。
“殿……公子,小人来迟。”体面管事来到夏侯睿面前躬身请罪,而后又为其引路:“老爷在章华小筑恭候,公子请随小人来。”
见此情形,扭腰摆臀上前准备把戏做足的老鸨妈妈突然又息声退后。
这地方的人最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幸夏侯睿从头至尾也未多看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跟着体面管事走了。
那份宠辱不惊以及浑然天成的气势,倒是唬得老妈妈愈发紧张不安。
、
去往章华小筑的路有些绕,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一会儿穿回廊,一会儿跨小桥,期间还要绕过好几个热闹喧嚣的小院子……
特别是其中的一个院子,让夏侯睿颇有些印象深刻。
那个小院子不是惯常的小院子,而是由几颗巨树围成,树杈上搭建着小木屋,木屋与木屋之间又以吊桥相通。
无论是从树下蜿蜒向上的木质台阶,还是树与树之间的吊桥两侧,还是伸向院内一侧的虬枝上,尽皆挂着各式形状的琉璃灯笼,灯笼里点着蜡烛。
不知身处其中感觉究竟如何,但仅从外面看来,便有一头扎进天上银河的错觉。
可最惊艳的却不是这景,而是那景中人。
院子中置着地毯和几案,有五六人或七八人,或倚岸饮酒,或谈笑风生。
俱是随便拉一个出去便能撑起一座青楼的好相貌,锦衣华裘,骄奢靡丽。
其中两人又与旁人不同,一人霜衣不染纤尘,居于正中,正在抚琴。琴声悠扬,犹如仙乐,让人流连。
一人月下舞剑,踩着那琴声的节奏起起落落,一如流风回雪,一如沙场壮怀激烈……
以夏侯睿的角度,那抚琴之人,那舞剑之人,俱都看不到相貌。
可是越是看不到,越是好奇,不觉已慢了脚步。
“公子,那是‘寤寐’,天下第一琴师。据说来自北边的余娄国,曾与天子弹奏。至于那舞剑之人,虽是女儿身,却为男儿态,据说前段时间帮寤寐治好了身上的顽疾,这一来二去,便成了醉生梦死里的常客……”看夏侯睿没跟上来,体面管事又折身回去与他解释。
这倒让夏侯睿不好再看,强收回视线,又重新往前走。
只是,一句‘虽是女儿身,却为男儿态’却在他的识海里扎了根,挥都挥不去。以至于接下来的路他再没有先前的兴致,只有满眼灯火迷离,人生如梦亦似幻。
、
“殿下还活着……”
“真好啊!”
“太*祖在天有灵,定然会为黎太子高兴的……”
……
章华小筑外表类似于茅庐,里面却极尽奢华。厅内几位胡子拖得老长的老头围着夏侯睿好一通哭天抹泪。
夏侯睿起先还有些举足无措,而后慢慢也被这些老头子们影响,不由得眼中泛湿,生出些伤感来。
要知道他已经独自坚忍过漫长的岁月,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流泪。
“好了,好了,殿下如今安然无恙是好事,众位叔伯先且坐下来,莫再伤怀了。”老头们中间有一个年纪稍显年轻,约莫四十来岁的紫袍中年男人,他是这次议会的主持者,也是体面管事嘴里的‘老爷’。
他把大家伙儿分开,然后又一个个安抚坐下。
“我早已不再是什么殿下,大家以后就叫我……”夏侯睿说了半句,又突然垂眸。他幼年遭难,紧接着又被关进了蚌中沙巷,如今长到这般大,连个字也没有。
只这半句便又引得刚刚才缓和下来的老头们再次悲泣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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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叫我离恨吧。”夏侯睿道。
当年离宫、离父、离亲、离友……桩桩件件无不痛彻心扉,如何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