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278)+番外
林旭白倒也听得进道理,这就止住了悲声,铺一张纸准备重新写过,可落笔的一刻依然觉得委屈,抽抽噎噎的又要掉泪。
“旭白,看着哥哥。”徐湛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仍饱含稚气,他多么羡慕这样一双眼睛啊。
“大哥英年早逝,二哥在东南抗倭,三哥迟早有一日也要离开京城,只有你可以留在家里,承嗣家业,奉养父母。”徐湛道:“你已经十四岁了,这副怨天尤人的样子,叫人如何放心?”
林旭白睁大泪眼:“三哥你要去哪儿?!”
徐湛神色黯然,含糊的说:“殿试过后,难免要外放的。”
林旭白松了口气,揩一把泪:“三哥你吓死我了,你不必担心这个啊。以三哥的学问,就算进不了一甲,也考得上庶吉吧,可以留在翰林院观政的。”
“是啊,”徐湛苦笑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平淡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年关,京城下了一场十年难遇的大雪,大雪封门,道路难行,学堂提前放假了。
林知望结束了一年的繁杂公务,例假间,每日陪着徐湛泡在文山题海里,除了年夜饭、祭祖时,家里听不见爆竹声响,孩子们不敢在院子里嬉戏跑闹,连平儿跌跌撞撞掉进雪窟窿里吓得张嘴要哭,都被乳母捂着嘴巴夹在腋下抱走。襄儿从许家的园子里折了几支腊梅,趁父子两人回房睡下,才敢进书房插起来。
第二日,徐湛望着绽开的梅枝出神。
三圣庵的梅花开了吧。
“累了就歇一日吧。”林知望看着他,不无同情的说道。
“不累。”徐湛的声音很轻,仿佛任何一丝力气都要省下来用在功课上。
徐湛看了眼墙上的黄历,正月十一了,该来了。
心中盘算着,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大爷,有人送拜帖,说是三少爷的同窗好友,从韫州来。”
徐湛勉强抬了一下头,又伏回案间,不想理会的模样。
“请至花厅吧。”林知望做主道。
“父亲——”徐湛有些不快。
“这个时候进京的,多半是赶考的举子,人家来拜会你,总不该闭门不见。”林知望半哄半劝,总算将他劝出了书房。
回禀的门房还未离开,见徐湛出来,忙将拜帖奉上。
“姓什么呀?”徐湛形容疲惫,看也懒得看一眼。
“说是姓明。”门房道。
“明?”徐湛终于睁开了眼睛,撒腿便往外院跑。
“明玖!”徐湛跑到大门外,亲自将门外的来客迎进来,给父亲引见。
林知望只见是个身长玉立的书生,二十几岁模样,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皂色长衫,却相貌端正,彬彬有礼:“晚辈姓明,家中行九,故取名明玖。”
“父亲,明兄是我蒙学时的同窗,相识多年了。来京这些年也没断了联系。”徐湛难掩喜色道。
除了郭莘,林知望没听说徐湛在韫州有什么十分要紧的朋友,想来这明玖也算一个,因此笑着请他坐下,平易近人的问了些家常:“明公子家住哪里?”
“吴新县永和巷。”明玖道。
林知望有些诧异,永和巷明家,虽不比林家这样的世代簪缨的大族,至少也同徐家一样家境殷厚,怎么看上去如此贫寒?
“父亲”徐湛有些尴尬的喊他一声。
明玖却浑不介意的一笑:“不怕部堂见笑,明玖是外室所出,能读书应举,已是老爷夫人宽厚仁慈。”
“哦,”林知望有些歉疚道,“是我以貌取人,失礼了。”
明玖忙起身:“部堂严重,学生愧不敢当。”
林知望摇手道:“既是湛儿的朋友,就不必拘束。你们聊吧,我去后面看看你祖母。”
后面一句话是对徐湛说的。
谁料徐湛追他到院子外面,有些腼腆的央求他:“能不能让明玖住在府里?”
“理由?”林知望问。
徐湛压低了声音:“他从小住在外面,不太被明家承认,有时还要帮母亲桨洗缝补贴补家用。沿路开销大,怕是剩不下多少盘缠了。”
历来只有酸秀才,哪有穷举人,且不说官府的补贴供给,中举之后有几千亩田产的免税权,自然有乡里人争相投献土地,怎至于如此落魄?林知望疑惑道:“中了举,明家还不认他?”
“认。”徐湛道:“为了几千亩的田税明家也要认,可他父亲生母早已过世,他又生性倔强,不愿意回去。亲族投献尚不接受,有其他乡邻投献,自然也不好接受,就这样生生耗着,好容易熬到了会试。”
林知望叹了口气:“也算寒门贵子。”
“是啊,”徐湛赶紧道,“他自幼聪慧,读书勤勉,若非家事拖累,怕还要早几年中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