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疗法(135)
谌泓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他的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他伸着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李信昀落下来的泪,问道:“下雨了吗?”
李信昀竭力地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是,下雨了。”
“雨怎么这么热……”谌泓渟说。他的双眸已经完全失焦了,他明明还望着李信昀的脸,却仿佛像是望着某个不知名的远方,或许是意识已经模糊了,他沉默了片刻,在李信昀以为他昏睡了过去的时候,他又张了张唇,说道:“对不起。”
他对李信昀道过无数的歉,但是却似乎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错了,而只有这一次,李信昀似乎真的从中察觉到了谌泓渟的悔意——可是李信昀情愿谌泓渟永远都不后悔,永远都是那个无比冷静、永远精心筹谋的谌泓渟,因为那是鲜活而生动的谌泓渟。
“小的时候,”谌泓渟继续说,“所有人都说,我的父亲很爱我的母亲,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深情温柔的好丈夫和好父亲。”
“可是……却只有我从不那样觉得。”
林靖先样貌英俊,风度翩翩,性格和善,待人接物无不妥帖,即便是一辈子慧眼如炬的谌新,也从来都当林靖先是个无比和他心意的助手。林靖先做他属下的时候,谌新觉得他是个出类拔萃的好下属;谌泓渟做他的女婿的时候,谌新觉得他是个知情识意的好女婿。而对待谌盈,林靖先永远是温情脉脉,体贴入微,从来没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和谌盈结婚生子许多年,他都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与谌盈的婚姻羡煞旁人,从来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有不轨之心。
但是偏偏只有谌泓渟和这个父亲从来都不亲近。
尽管林靖先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最为合格的父亲,谌泓渟的每一个生日,他都会送上礼物;谌泓渟的每一场开学典礼,他都积极参与,对于谌泓渟的生活与学习,细究起来他甚至比谌盈都要更为细致。
可是谌泓渟却觉得,林靖先与自己之间,永远都隔着什么东西。
他看林靖先,总觉得他永远都戴着一层面具,尽管那面具已经几乎在经年累月之中长成了他天生的面孔一般,可是谌泓渟还是觉得,那是一张面具。尽管那时候谌泓渟还并不知道那面具之下掩藏的是什么,他只是想,如果林靖先这面具能够戴一辈子,那也没什么。
只可惜,谌新死了,一切都变了。
谌新死后,谌盈疲于应付,林靖先便建议谌盈“休息一下”,谌盈从不疑心林靖先,便听从了他的意见。但是自从借口让谌盈休息,怂恿谌盈退出公司经营之后,林靖先的态度就全然换了个人一般。他顷刻便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掩藏多年的獠牙,他开始冷待谌盈,借口公司忙碌,时常不回家来,即便回家,也带着许多不知名的口红印和香水味,他几乎是毫不避讳。
对于多年以来温柔可亲的枕边人突如其来的变化,谌盈难以接受,不免要询问,但是林靖先却永远都推说是逢场作戏,然后下一次变本加厉。于是询问渐渐变作质问,然后成为争吵,最后升级成为打砸。林靖先说谌盈疑心病太重,骂谌盈是个疯子,责怪谌盈不可理喻,无理取闹,不肯体谅他的辛苦。
渐渐地,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多,谌盈全然没有了从前那种从容温柔的模样,谌泓渟每天放学回家,都能看见谌盈摔了满地的花瓶和杯子。
谌盈每每都独自又收拾起自己摔碎的那些东西,看见谌泓渟,她问谌泓渟:妈妈真的是个疯子吗?
他拥抱住母亲,说她当然不是疯子。
只是那时候谌泓渟终归是年纪太小,再如何少年老成,他终究也只是少年,除了陪在谌盈身边安慰,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去和外公谌新的那些朋友联系,寻求帮助,只可惜人走茶凉,并没有什么愿意帮助谌泓渟和谌盈,而且谁又会听一个半大少年的话。
谌泓渟知道谌盈当然不是疯子,林靖先才是,但是他戴着一个完美的面具,戴到所有人都已经信以为真,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与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没有人会觉得那个男人是疯子。
那时那刻,谌泓渟才知道,林靖先那张面具之下藏着的是什么。
谌泓渟亲眼见证了林靖先是如何在漫长的时间里,用虚构的爱将谌盈驯化为没有翅膀的鸟,当谌盈想要逃出牢笼夺回自己的天空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抵御风雨的力气。
“林靖先虽然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可是比起林成业,可能我才是跟他更像的那个,或许我和他……天生就是一种人。”谌泓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后面几乎已经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