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烽火录(186)
几千年来,中原大地打打杀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争夺正朔的名义吗?没有传国玉玺前,这段历史应该叫做“赵朝十六国”,有了传国玉玺之后,俺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东晋十六国”时代。
“据说,朝廷准备重新发放国书,赐予历书。我还打听到,段部鲜卑段龛已占据青州,举青州归顺。朝廷封段龛为镇北将军,齐国公。”高翼话说得很慢,似乎在考虑着措词。
“辽东这片地方已经有两位国公了,慕容隽与高句丽王都是国公。我听说,无论是慕容隽、高句丽王、段龛都不用朝贡。然而,因为慕容隽在前,朝廷的意思是,不封我为国公,仍以侯爵名义打发我。”
孙绰急着想辩解,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其他国家都什么待遇,但我与这三人接壤,不能不关心他们地位的变化。三国与我相邻,皆不需朝贡,而我却要朝贡……钱倒不是问题,我三山国富,只要朝廷与我通商,交钱也无所谓。
然而,地位的差异却令我难以忍受。说实话,我个人并不在意是公是侯,公爵侯爵不是一样吃饭行商,它既不能替我挡住屠刀,又不能阻止别人入侵。
然而,百姓在意,辽东诸胡在意。他们认为这是朝廷对我的一种侮辱,我若忍受下去,便是懦弱可欺。
我不认为他们这想法正确,但我不能挨个向他们解释‘我国之存亡不在于公侯之爵……’。所以,诸大臣决定:我们决不接受朝廷侯爵的封赏。朝廷真要如此封赏,晋使抵达三山之日,就是我三山叛离之时。
底下人群情汹涌,我不得不顺应民意。我只好派人截下那位晋使,目前,他的船正停在斧山港(山东龙口)。我希望孙公能够立刻搭船前往斧山,带晋使回去,然后向朝廷表明三山汉国的立场:贡赋可以交纳,封赏必为公爵。否则,我三山只得不服诏命。此后,辽西不复为晋土也。”
第200章
孙绰羞啊。羞的直想躲入地里。
我堂堂天朝上国。什么时候指望藩属国的救济了。高翼这是在挥舞着金币威胁朝廷呀!
错就错在高翼自认与晋人同族,还唯恐人不知地与晋朝显贵来往无忌。对本族人残酷压迫,诈尽最后一滴油,对待异族宽厚,这是“内圣外王”,这是传统。高翼自认与晋人同族,朝廷不派官员来收他权,“管理”他的百姓,那是因为鞭长莫及,那是因为有这心没这力量。
可孙绰在三山待了一段时间后,却知道三山与晋人全不是那回事。三山靠收容逃奴与宇文鲜卑族残余起家,有自己的文字与文化。这个国家强悍得狠,高句丽不敢惹怒他;库莫奚部落想依附他;燕国来犯,三山小试牛刀埋葬了燕国2万精锐骑兵。
这个国家还霸道得狠,全不管别人的观感,直接出兵占领辽河出海口——对了,那叫牛庄,我还在那里有块封地呢!
这还不算,三山现在还在青州跑马圈地……青州?对了,段氏鲜卑与宇文鲜卑都是被人剿杀后,念念不忘复国的鲜卑余孽,他们有相同的处境和相同的敌人,铁弗高提到段氏鲜卑,什么意思?
高翼仿佛看穿了孙绰的疑问,一声轻笑,答:“我与段龛刚达成了协议,他把青州无人居住的海边荒地全卖给我,设立为光州(历史上为北魏献文帝所设,涵盖胶河以东的胶东半岛全部),我用军械与粮草偿付地价。
与镇北将军、齐国公打交道,我需要一个相等的身份。段龛何人也,没有我的支持,他敢立足青州?这样一个兵不过数千的小部族也能成为公爵,还拿那公爵位子来跟我炫耀,我却要用侯爵身份与他打交道,向他行礼吗?”高翼的口气里已隐隐带上了怒气。
孙绰不好反驳,喏喏不语。
高翼一招手,侍从们抬上一只木箱,他下巴一点,侍从们连忙打开箱盖,闪到一边。
是一箱子纸张,像古代卷轴画一样,一卷一卷的排满了木箱。
“12卷,每卷长100米,我送你两箱,你回去把一箱交给王右军(王羲之),告诉他,我很欣赏他写的字,他若给我写一卷轴字,我愿供他50箱,不,100箱这样的纸。”高翼轻松得说。
按照正常的历史,褚国丈倒台后,殷浩专权。旋即,殷浩再度失势。孙绰也丢了官位,不得不去王羲之府上当幕僚谋生。
高翼让他转送王羲之纸卷,一方面是想保留下王羲之的真迹,另一方面,是想让孙绰提前与这位右军将军联络好感情,以便为将来铺垫。
侍卫们接连又抬来树只箱子,全是高翼送给他的礼品,其中就包括孙绰垂涎的两盏琉璃灯。
“这些东西送给你打点朝臣,你的封地,我会给你看好。请你速派子侄来经营那片封地。”
高翼说罢,冲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几名侍卫不由分说,架起孙绰朝码头上走。太阳刚跃出地平线,在孙绰晕晕乎乎中,船只扬帆出港,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到了茫茫大海之上。
不停孙绰的情形,单说大厅里。
当侍卫们架着孙绰,抬着礼物离开大厅后,高翼回身坐到他的王椅上,冲大厅里的人叹了口气。
高翼没什么九五自尊的觉悟,他的王椅不再几节台阶上,仅仅是张放在地面上的高背椅。椅子摆在大厅中央,正对大门。
高翼一落座,厅堂里的人也自觉地找各自的位置坐下,文昭与高卉的座位略后于王椅,但差别不大,基本上可以肩膀挨着肩膀。
高卉一落座后,立刻拖着她的椅子,贴近高翼身边,然后坐进自己的椅子里,一脸幸福的把脸靠在高翼的肩上。文昭自恃身份,扳着身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内忧外患啊”,高翼以手击额,懊恼的说:“我从没有想到,一心想投靠你的人,如果数量足够多,也是件可怕的事。”
高翼说的是最近大量侨民涌入的现象,它带给三山政府沉重的经济负担与政务负担。对于这些一心投靠的人,三山还不能动用强硬手段。然而,在以讹传讹情况下,这些流民对三山政府的期望过高,稍不如意,便鼓噪骚动,造成原住民与他们矛盾重重。
高翼所说的政务忧虑,在座的人大多数都插不上嘴,只金道麟略有体会。他便发愁地附和说:“是啊,我们整整一个冬天,船只来往不停,才运了三万流民,可这几天涌入的流民就有八万。我汉国总人口才十二万出头,这样再涌下去,我们这点人口都要被流民淹没了。
这些流民来了还不老实,骚乱地区遍布整个积翠山南麓,我们国小兵少,要是调出正规军去,一个点一个点收拢流民,可这几千军队撒到所有流民点,也无济于事呀。
再说,万一军队出动后与流民缠在一起,慕舆根来了怎么办,还有契丹八部,至少能动员二十万骑兵,我们总共兵力才万余人,除去水师,陆地上能战的士兵不过数千。一个疏忽,就是亡国啊。”
愁啊,高翼愁得简直要吐血,他这头好不容易取得先手,中原那头又崛起一个新的强人。虽然他不太懂历史,但也知道符坚的前秦,当前秦崛起后,北方大地一通江山,曾经灭亡了燕国的拓跋代国,曾经割据一时的仇池国、凉国全成了一片废墟。
当符坚百万大军南征,汉民族从没有这么接近种族绝灭,“投鞭断流”,说的就是符坚军队的气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还有他的丞相、中国第一汉奸王猛的“算无遗策”等等,仔细算起来,有数十个成语与符坚的前秦有关。
这世道怎就那么艰辛?
在这个艰辛时代里,活着,像狗、像牛马、像猪一样活下去,都是件奢侈的事,要竭尽所能,要耗尽家财,要大杀四方,要……
不容易啊。高翼好不容易乘燕国无力东顾时在辽东站稳脚跟,甚至还遥遥布局图谋龙城,历史却带着她巨大的惯性,与一个庞大的洪荒怪兽一起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