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277)
赵兴对高俅的话深表赞同,但是官府出钱平兑,还有个问题:“杭州灾民数万,如果不靠富商捐献,朝廷哪来的钱购粮呢?”
高俅晃晃茶杯,答:“路上,苏公跟我谈起这事,说他打算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允许在杭州售卖度牒,每份度牒卖到三百贯到五百贯,卖上一千份度牒,几十万贯到手了,足够赈济杭州灾民了。”
赵兴同意对方的说法:“岂止,要真有几十万贯,可以干大事了。”
密州椎易物去年一年的税收是八十六万贯,如果每份度牒按五百贯售卖的话,杭州多了一千个僧人,官府就会多出五十万贯可支配的救灾款,这笔钱足够干很多事了。
高俅指指汴梁方向,补充说:“太后那里,估计这事难度不大。杭州上百座寺院,多一千个僧人,也就是每个庙多十个人而已。关键是怎么运粮来,要用最少的钱运来尽可能多的粮食,这点就需要赵兄帮忙了。”
赵兴点点头:“高兄,我已经决定辞去密州官职了,今后你我二人共事,你就称呼我‘离人’吧,我可以称呼你‘炎师’。海运粮食的事我亲自去办,你放心,保证运回来最便宜的稻谷。”
高俅从善如流:“离人兄,关键是要量大,如果一船一船的运,杯水车薪呀,杭州十几万人,每人一升米能吃几天?若一次连一升都发放不了,那百姓老处于饥饿当中,运粮船来回跑趟子,总是疲于应付——要一次运足,让百姓家有余粮,能支撑到下次放粮,这才妥当。”
“这个不成问题”,赵兴笑着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俅发觉赵兴的笑容里有一种狰狞的味道。
苏轼在赵兴的庄园里休息了两三天,等旅途的疲劳全部消除后,他递出官帖邀请杭州通判杨祖仁,以及杭州乡绅来赵兴府上议事,并开始正式接管杭州事务。按说苏轼上任后,该住进官衙,可赵兴这座城堡里实在太舒适,苏轼就借着官衙尚未整修完毕的理由,继续待在赵兴这里,赵兴这里的房子也多,苏轼干脆将公事房也设立在赵兴城堡,开始在城堡里办公。
随后的几天,赵兴这几天也做好了出发准备,他不停的将巨型海船调集到杭州附近,等苏轼正式向朝廷提出申请,获得出售度牒赈灾的许可后,赵兴这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也直到这时,苏轼才隐约一窥赵兴的实力——不,应该说是他家小妾陈氏的实力。几天的功夫,赵兴调至杭州码头的巨型海舟有一十四艘,每艘船都变态的庞大。
一般来说,海商能拥有两三艘这样的巨舟,已经跨入豪商行列,但赵兴的潜力似乎远没有罗掘殆尽,他还在不停发出命令,要求身在密州、广州、泉州的海船,卸完货后在杭州集结。
等巨舟数目达到21艘时,赵兴等不及了。他与苏轼关系特殊,所以他决定不等朝廷的批复抵达,马上动身出发。苏轼虽觉得“救命如救火”,但若让赵兴自己先垫上购买粮草的钱,恐怕会引起御史弹劾。哪怕朝廷批复下来后,再让杭州州府付款,也会引起物议——冒赈可是灭族大罪,所以苏轼坚决阻止了赵兴的冲动。
终于等到朝廷的批复下来,看到赵兴已经筹备好了,打算马上动身,苏轼叫来赵兴商议:“离人,南洋那一块,每石谷子价值几何?装满一船需要多少贯?十船粮食,一万贯到三万贯够吗?”
赵兴睁大眼睛,一个劲的笑——苏轼是真不知道海贸的利润?跑一趟船,没有七十倍的利润,大宋商人是不愿意辛苦出海的。三万贯,赵兴一艘船带回来的利润都不止这些。习惯用现金流来衡量产出的赵兴,这几天看着他的海船趴在港口,心里绞痛的睡不着觉。
都是钱啊,每耽误一天是几万贯上下的收入,怎么苏轼就不急呢?他不急赵兴急?
“既然打算出售度牒,总得有个数额,我听说灵隐寺主持僧佛印是我原先的熟人,离人,你陪我到金山寺走一趟,我们去问问,杭州寺庙到底缺多少僧人?”
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出门,可不是件轻松活,赵兴汗流雨下的驱赶着轻车,一边走一边跟苏轼抱怨:“这条路……老师,既然你想用尽可能少的钱赈济灾民,不如我们换种方式:以工代赈!让杭州灾民都去修路,把这路好好整修一下。杭州劳力不足,还可从附近郡县调一些厢军来,把四县八乡的道路都修整一下。”
苏轼一边擦汗,一边点头:“不仅要修道路,最重要的是疏浚河流,杭州每雨必涝,此皆出于地势不平。此外,每年潮水入运河,海潮每至,泥沙淤积,漕河失利,舟行困难。若是疏浚茅山、盐桥二河后,令运河水深皆八尺以上,再有暴雨,雨水可以直接入河。在两河间筑堤闸,控制河水与潮水。自后潮不入市,河道不淤,舟楫常行……如此这般,杭州可保千年无涝矣。”
苏轼这是想一劳永逸解决杭州水患,如此做法便太不厚道了。按官场潜规则,历任地方官员就指着这样的大工程吃回扣收红包,苏轼一下子,竟要把一千年后历任地方官吃回扣的机会都堵死……嗯,估计他要被骂一千年。
如果苏轼干的工程部是豆腐渣,那么此后一千年间,地方官员连修缮的借口都找不到,想来,随后的一千年,每个官员只要到杭州,就会满腹委屈地骂这苏老头不会当官,连“官场传统”都不讲。这不是害人吗?!
赵兴眼珠转了转,轻轻摇摇头。
此刻,马车驶入山中,气候阴凉下来,苏轼坐在车上嘟囔:“天下名山僧占尽……”
灵隐寺僧人确实不多,看来,宋朝廷对这帮好吃懒做不纳税的和尚控制的很好,他们的数量绝对没有危害到大宋的财政。
赵兴进来时,守门的和尚问过访客目的,直接一指山中,由赵兴自己前去,显露出一副人手不足的状况。
从守门和尚的态度看,他似乎早听说过赵兴的大名,对这位破坏了杭州风水,却又深居简出的庄主很是好奇,赵兴在前面走,都能感觉到那和尚在背后打量的目光,那目光灼热,充满好奇。
山坡上,一个小和尚正在茶林里忙碌,他一边摘着新茶的嫩尖,一边哼着歌,神情专注而恬静,这一幅田园牧歌式的景象,可惜闯进来的两人却不欣赏。苏东坡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理直气壮的问:“秃驴何在?”
小和尚头也不抬,顺手一指山坡,答:“东坡吃草。”
苏东坡神情有点尴尬,赵兴乐不可支,见到苏东坡这位大才子哼哼唧唧的说不下去,赵兴上前,昂然说:“速去牵来?”
小和尚抬起眼,看着赵兴那高大的身影,嘴里喃喃说:“‘速’对‘慢’,‘去’对‘来’,‘牵’对‘推’……慢来推去——不妥不妥?”
赵兴突然插入,问:“背了多久?”
小和尚脱口而出:“一个时辰。”
说完,小和尚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苏东坡哈哈大笑,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原来,苏东坡爱取笑和尚,那是人所共知。寺里的和尚担心苏轼再来找茬,不知熬了几个夜,想出一些精彩对联,让小和尚背诵,而赵兴的突然掺入打断了小和尚预先设定的对话情景。小和尚本身虽然有点急智,但还不足以应付赵兴的花招,所以露馅了,他老实的承认自己曾把对话背了“一个时辰”。
戳穿真相的小和尚也不管这俩人了,他背着茶篓直往山坡上跑,不一会,僧佛印一副飘飘出尘的模样,淡定而至,他单手做什行了个礼,向两人问候:“人都说赵施主智慧,小孩子们一点玩闹瞒不过您的法眼,见笑了,不知东坡居士来此何干?”
赵兴笑的冷冷的。
这位僧佛印不愧是著名公关人士,骗局被猜穿了,居然轻描淡写一句小玩闹遮掩过去。而苏东坡似乎很吃这一套,他那里哈哈一笑,接过话题:“大师,我今日来访,是为度牒一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