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409)
赵兴打断了对方的话:“搭不上话,他们现在已经认定我是铁杆蜀党,怎么会找我说话呢?我知道他们,是因为这帮子书生实在没有搞阴谋诡计的才智。你知道,我杭州的家园曾经数次遇袭,从那以后我对周围的事情多了点小心,这一留神发现,那帮书生信件来往密切。而这些信件都是通过我的快运货栈投递的。
我顺手探查了一下他们,发现这帮人竟然在勾栏瓦舍里商议大事,一点不知道回避,从探听中,我约莫猜到了他们的组织情况,无非是几个头目引领一群学生,为重新执政奔波。而章惇就是他们捧起的旗帜——在这方面,你家岳丈消息迟钝了,不过,我建议你岳丈另外想办法加入其中。因为那帮人都不是成事的人,现在加入进去,有可能受灾祸波及……”
赵兴话说到这,噶然而止,他随手拿起一个茶盅,感慨说:“要知道你岳丈的设计才华那真是没说的。也不知道他见了这些东西,又该迸发怎样的设计灵感?”
赵兴转移了话题,明显的是不想再谈论此事,梁子美心中还在暗暗吃惊,他暗自提醒自己:好可怕的赵离人,新党秘密集议,我连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赵离人却能说出他们传信的方式……对,传信方式,今后我们有什么隐秘,若想避开赵离人,一定不能通过他的快运货栈。
梁子美只在心里念道,他以为赵兴刚才是无心之失,随口将自己货栈的秘密说了出来。但他没想到,赵兴刚才说的话实际上是在向他发出警告,警告对方不要在自己面前做小动作。
现如今,随着赵兴来到陕西,迅猛兽货栈已经完全摆脱了运河的拘束,开始将自己的触角伸展到陆运上,他们向西分出一条枝杈,直接延伸至陕西一带,向东则涵盖了山东河北。在这张大网的笼罩下,北方一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赵兴的耳目。
赵兴是在警告蔡京,在他这副货运网络没有摧毁之前,他的利益是不容触犯的,而要摧毁这副货运网络,就要承担难以想象的后果……
梁子美不知道这些,他还在盘算着怎么躲过这副网络的监控,等他定一定神,便依着赵兴把话题转到艺术品上:“赵贤弟不妨找几个画师,将这些东西画下来,我通过自己的渠道将画稿传给家岳,让家岳欣赏一下,也好给赵贤弟出出主意。”
赵兴哈哈一笑,逐一拿起那些瓷器,请梁子美品鉴。
第二天,梁子美交接了公务,无可奈何的告辞回京。从赵兴隐约的暗示里,他已经知道那群新党人员就盘踞在西安。那个地方原本是司马光被贬官出去后,旧党盘踞的根据地,如今新党也聚集在京兆,潜伏待机。但遗憾的是,如今旧党得势,他们在寻找一切机会把别人说成是新党人员,以便打击迫害,有时候不是新党他们都要颠倒黑白把你捏造成新党。在这种情况下,梁子美只敢找个借口与赵兴私下里商谈半日,如今借口没了,他连片刻停留都不敢,眼见的新党潜伏基地就在眼前,他也只好怏怏回京。
梁子美走了,另一位押钱纲官员秦丹更着急了。从朝廷的任命上可以看到朝廷对此次削减军费寄予多大希望,原本按官制秦丹只需要向转运使井亮采交接,而后者是与秦丹一路出京的。但现在范纯粹跳的很高,这位老先生刚刚扣押了西夏岁赐,朝廷上下却只能装不知道,如今风头正盛,他挟扣押国使之威,坚决不同意朝廷减少一个铜板的拨款。有他冲锋在前,泾原路、鄜延路官员干脆借口前线战事,都跑到边境去了,唯一剩下的只剩赵兴。所以两位官员私下一商量,无可奈何的登门拜访。
赵兴这里也没闲着,参加洛川那场战斗的人员几乎都聚集在他这里,即使自己不到场,也有能做主的代表在,他们乱哄哄的吵闹着,井亮采等人还没有进入议事厅所在的院落,隔着院墙就听到吵闹了。
程爽才将两位大人安置在旁边的一座小厅,赵兴带着万俟咏匆匆而至,他向两位大人行礼过后,井亮采憋不住问:“厅里都在吵什么,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嚷‘不公平’,还说什么他当先冲入贺兰原的事情,莫非离人正在论功行赏,怎么孙琮不在?”
赵兴咧嘴一笑,很没有自觉性的回答:“论功行赏倒不至于,我们在分赃呢,有些人嫌我给的分配方法不对……”
秦丹脸色一变,才要站起来,井亮采一敲他的膝盖,插嘴说:“一场大战过后,打仗的总是朝廷的军队,朝廷方面总要有个说法!”
井亮采这是隐蔽的提醒赵兴,赵兴若有所思的反问:“大人,我知道朝廷连年为封桩钱而苦,我很想知道,西夏人有封桩钱吗?辽国人有封桩钱吗?为什么西夏人、辽国人不为战争拨一分额外费用,他们还能年年打入宋境,大肆劫掠一番,而我们,朝廷年年花的钱比他们还多,每年只能等待他们来抢劫?”
井亮采被问住了,秦丹也傻眼了,这两个人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这两国人出则为兵,入则为农,他们的士兵无需付军饷,而我大宋全是雇兵……”
赵兴紧盯着又问一句:“为什么这两国的百姓愿意‘出则为兵,入则为农’,而我大宋的士兵,让他们保卫家园,还需脸上刺字以防止他们逃亡?”
这个问题像个炸雷,炸的井亮采与秦丹坐不住。
第一百八十九章 章老大人发情了
井亮采与秦丹不觉沉迷在赵兴的疑问中:是呀,国与国,百姓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差别?
都说是天朝上国、圣人教化——可怎么我天朝子民一沐浴圣人教化,便无论怎么鞭打、驱使,惩罚、杀戮……也不能增加他们保卫自己家园的积极性!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分赃!”赵兴用手指敲着桌面,轻描淡写的说:“刚才我们是在分赃。朝廷怜惜我们环庆路百姓的苦难,给我们拨了茶药钱,还给我们免税赋、给补贴,朝廷的恩义,我们这些地方官一一宣教给那些百姓了,百姓非常感激朝廷——这才是共和,这才是百姓的政府。但是,秦大人,井大人,即便是这样,百姓却依然不愿为保卫家园血战到底,依然需要强制征兵,需要脸上刺字。
说到那场战争,秦大人,你的封桩钱我们还没有动一个铜板,不是吗?所以,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说不好听点,朝廷并没有投资一个铜板。
当时的情况是西夏人堵到我们家门口上了。任何一个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绝不会愿意被人堵到家门口,挥舞拳头与刀剑咆哮。但是,我们的百姓为什么不愿出来,为自己家门口被堵而战斗,只希望躲在厚厚的石墙后面,等待夏人自己抢够了,自己撤退。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当时我在,我不愿意被人堵住家门谩骂,所以我挑唆怀威堡百姓的情绪,煽动了在怀威堡做客的罗信朱保忠二将;所以我们跳了起来,狠狠揍了堵门恶人,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去把那恶人家门也堵了一次。为什么同样的百姓,战斗意识却完全不同了呢?
将士们跑那么远的路去西夏,总不能白跑吧?堵西夏人一次门,他们流了汗流了血,也不能白流。这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的,常理而已。所以我们顺手在西夏境内取了点东西,以填饱自己的肚子、解决自己的饥渴……当然,也顺便解决了将士们的贫穷问题。
那么,我们‘顺便取了’谁的东西?当然是打上我们家门的恶人,敌国之百姓也!他们的财产是从哪里来的,不都是从我大宋百姓那里抢来的嘛,我们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咱巍巍皇宋,总不至于因我得罪敌国狠了而处罚我吧?总不至于要求我的将士在西夏境内不吃不喝、饿死、渴死、冻死才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