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423)
他们唱的是:“圣智仁义,显白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宋军居然进攻了,宋军居然在野外向我们夏军发动了进攻”,张诺平难以置信、极度震惊、神智茫然的喃喃自语:“我看到了什么,谁能告诉我,我看到的是真是假——宋军居然、竟然在野战中跟我军打对攻?”
宋军阵营,帅范下了最后命令:“全军齐上,发动全面攻击,旋风炮、床弩赶快跟换弓弦,修理损坏。”
赏移口城头,程爽继续自语:“再等等,再等等,七叔还没有发信号。”
马琮凝目观看,战场中央只剩下一片翻滚的白烟,只见宋军两翼扯着偏厢车直往前钻,用偏厢车将白烟笼罩浓密处圈了进来,而宋军中军则一头撞进白色的硝烟里,而后那团浓烟翻滚着,逐渐的向高空飘散。原地留下的炮兵与弩兵则开始忙乱起来,他们拼命的用新部件替换损坏的床弩与石炮。
不一会硝烟散尽,宋军已经逼近了西夏军阵,西夏的强弩军开始用密集的箭雨打击宋军,宋军沉默着,但执拗的向西夏人逼近,他们眼里冒着赤红的光芒,嘴角咬出血来,一路走,一路留下无数的尸体,无数的血泊……
以宋人的工艺水平,弓箭依然不能组织西夏人的进攻,夏人更不行,因为宋军的铠甲更厚实,防护力更强,不一会,前锋已经撞进西夏人的营寨,掷弹手投出一个个炸弹,动摇西夏人的盾阵,等硝烟笼罩了西夏人的本阵,赵兴与泰森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作为锋尖,首先撞入了硝烟之中。
“胜了!”左翼的张存热泪满面。
“胜了!”右翼的温溪心满脸的狂喜。
“胜了!”中军的张诚大喜过望。
“胜了!”留在原地的帅范不停感谢上苍,感谢释迦摩尼,感谢孔夫子,感谢莎士比亚:“我们在野战中对攻,我们在野战中打入了西夏人的营寨,而且是以少胜多打进去的,我们胜利了,我们秦人终于有了一死的勇气……让杖鼓乐队上,把你们所有的力气使出来,给我反复吟唱秦歌,胜利在此一线,给我用最后的力气唱响凯歌。”
秦歌的杀伤力对西夏人不同凡响,因为西夏人从心里也是承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否则的话他们不会年年来大宋讨要岁赐;秦歌对西夏士兵的杀伤力也是明显的,因为西夏的擒生军主要任务就是俘虏陕西一地的居民,并挑选其中强壮的补充入擒生军中。杖鼓乐队这一逼近前线唱歌,西夏军中秦人的血脉逐渐觉醒,首先动摇的是刑徒军。
幕僚向张诺平报告:“大人,不好,刑徒有人在吟唱‘赳赳老秦,共赴国殇,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军校弹压不住。”
张诺平才跳起来,还没来得及下令,又一个传令兵报告:“大人,不好,麻魁(党项语‘女兵’,亦指女抄,这是西夏军中的女兵编制)当中有人在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麻魁小校也跟着唱了,剩余的宿卫军士卒不仅不过去弹压,反而跟着哼哼,张三公子让我来禀报一声:大势已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传统的力量
“胡说,调擒生军,调强弩军,给我射杀他(她)们!”张诺平暴跳如雷。
下一个传令兵报告:“大人,宋军来势凶猛,已经突破步跋子、宿卫的拦截,突入强弩军,强弩军开始崩溃……”
张诺平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个噩耗传来:“大人,刑徒、苦役两营反了,擒生军也有部分跟着他们造反,张三公子告诉大人,他护住后军,希望大人速速退去。”
来不及了,冷兵器时代,战线的崩溃就如同雪崩,它的动乱是累加效应,前线三军没能挡住宋军的突入,后面苦役刑徒两营作乱,西夏人的崩溃就像原子弹的链式反应一样,它先是稍微沉寂一下,仿佛所有人都惊诧莫名,等醒悟过来,核爆炸发生了。
到处都是四处逃窜的人,所有人都无心抵抗,所有人都期望自己即使跑不过宋军也能跑过同伴,更有大片大片的投降者,他们抛下武器,跪在战场,含泪反复吟唱两首秦歌,双手扶在地上,边亲吻着大地边痛哭流涕。
张诺平被一帮亲卫簇拥着,边往后阵跑边难以置信的疯狂叫嚷着:“我居然被打败了,我十万大军居然被宋狗不足一万人打败了……”
几位幕僚听了这话直翻白眼:“还宋狗呢,你也是一个宋狗……哦,咱家也是,不如……逃不过夏人,不如我们投……”
“我们胜了?!”帅范领着后续军队赶到赵兴身边,此时赵兴的铠甲已经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上面占满了红色与黑色的血,红色的血是才染上的,黑色的血是最早一批染上的,它们已经凝固变色。当时的赵兴已经摘下了头盔,正坐在几副尸体摞成的肉凳子上喘粗气,健壮的有点变态的泰森也直不起腰来,他拄着盾牌、弯着腰在那里喘气,手里的斧子只剩一个斧柄。
赵兴身边还躺了一地的倭僮,他们有的带着伤,人数也不全,但所有活着的人腰间都缀满了首级,滴滴答答的血让他们每个都像从地狱出来的恶魔。
“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赵兴喘匀了气,指着这片战场断断续续的说:“原本我们的文化优于他们,原本他们对我们的文化心存敬畏,原本文化该是一种心理战的手段……可惜,朝里的大臣愚昧,他们忘记了我们的长项,用怯懦自私迂腐让西夏人心存鄙视,结果削弱了夏人对我们文化的敬畏。
今天,我们给士兵们重新注入勇敢,注入坚定,注入不死不休的坚持,让文化加入到战争因素中,成为一种战争手段,令这群蛮夷重新想起那股敬畏——我们胜利了,我们必将继续胜利下去!”
赵兴说这番话的时候,宋军的总预备队——埋伏于赏移口的骑兵出动了,他们追逐着西夏溃兵,以死之、以灭之、以逐之。
宋夏交锋活像一个大棋局,一子活则全盘皆活,首先接到消息的章楶立刻发动浅攻,击溃了虚张声势包围定边城的西夏人,而后和赵兴合兵一处兵围盐州(盐池),而后得到消息的梁太后担心被宋军堵了后路,连夜逃窜三百里,鄜延路撤围。
这次,梁太后还有一份坚持,她没有改变装束,依然以太后打扮沿途逃窜,但是她的车辇仪仗全部抛弃,遗憾的是鄜延路官兵不敢开城出击,结果叫当地强人捡了便宜,缴获了梁太后的全副车辇仪仗。
赵兴听了这消息,遗憾的摇了摇头,唠叨说:“梁太后怎么不换装了呢,难道鄜延路的男人比不上章经略,各个银样蜡枪头,让梁太后看不上眼?亦或者梁太后这次不担心贞洁问题?”
环庆路上众将士各个狂笑不止,章楶摸着白胡子,摇晃着白发苍苍的脑袋,假惺惺的谦虚说:“离人休得如此说,鄜延路上还是有男人的,怎能连老夫这一个老汉也比不上呢。”
在场的有一名鄜延路派来的军官,他刚开始还有点扭捏,看到整个环庆路上的军官望向他的目光都隐含嘲笑,憋不住了:“招讨大人,此语辱人过甚,非君子之道也。”
“辱你了,你感觉到羞耻了——子曰:知耻而后勇,‘耻’你是知道了,‘勇’何在?我们的敌人是西夏人,你冲着我大喊大叫,是在表现你的勇敢还是在表现你的‘不知耻’”赵兴回答的很冷淡。
章楶没有劝解赵兴,因为这次鄜延路上但要有一个勇士的话,只要稍稍拦截一下梁太后,战况就不一样了。而面临西夏人进攻时,宋军是处处兵力不足的,但唯有环庆路敢以少战多,主动出击,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然而这胜利来之不易,赵兴的三千童军阵亡超过一半,余者人人带伤,那场激烈的战斗连泰森这样的壮汉最后都累的直不起腰来,可以想见那场血战是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