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806)
汴梁城过去之所以成为天下中心,是因为它的水运发达,但现在,黄河上游森林砍伐殆尽,雨水与泥沙巨下,经常堵塞河道。
几年前,我在环庆推行种苹果林,但黄河水道不畅,使得苹果运不出来,粮食运不进去,以苹果换粮食的计划推行不了,这也使得朝廷的酒税增加了,但陕西人种苹果的欲望并不强烈。
现在是最好的种果林机会,我担心过了这个时间,陕西已经不可逆转的变不回当初的森林,一旦它成了光秃秃的一片黄土,再要治理起来,恐怕要花上一千年。
从义,农学的事你熟悉,你回来了,还要在这方面多帮帮我,怎生想个方法,让陕西恢复森林草原,这才是造福后代的大事业,别光想着自己的产业。”
邓御夫咧嘴笑了:“怎么你跟范仲淹结了亲家,连范仲淹的腔调也学会了:是故进亦忧退亦忧……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离人,我看你诸般努力终是枉然,陕西老百姓为什么不愿再种苹果,不就是变法加重了盐酒茶税吗,新党不除,王安石不被彻底否定,总有一些官员会想着对老百姓日常消费品苛以重税,以方便自己。
没错,我说的就是方便自己。你在京城与小皇帝所说的那番话我已经听说了,我认为说的对,新法官员如此兢兢业业让老百姓不方便,其目的就是自己可以利用权势,在给老百姓行方便的时候,勒索百姓付出代价——前不久,我从你的书稿里看到一个词,这叫‘权力出租’,是吧?”
郑居中笑的有点尴尬,他刚想解释几句,赵兴已经走下台阶,冲着走来的一名年轻人张开了双手。
这名年轻人是苏遁,他身边的女娘是范纯粹的孙女。因为苏遁自小在程阿珠身边长大,母亲王朝云过世后,他又回到了程阿珠身边,此后父亲苏轼过世,他便认程阿珠为义母。因为他这层婚姻关系,才有邓御夫刚才“跟范仲淹结成亲家”的闲话。
苏遁是婢生子,他母亲王朝云最后是以扶正妾的身份去世的,所以他这样的婢生子在古代身份很低下,苏轼在的时候还能照顾一二,苏轼去后,几个兄弟要是不认他,那也是符合当时的宗法的。
苏轼去世后,赵兴安排苏鼎与苏遁聚居在常州,并给他们留下了很大一片土地当作家产,因这份原因,苏遁被列入家谱,成为正式的苏家子弟,这才有了范纯粹接受赵兴的提亲,将自己一名庶子的庶女嫁给苏遁。
苏遁在常州待得并不快乐,他老感觉到没有在赵兴身边的日子惬意,在赵兴身边,他是赵兴家中的孩子头,家中仆人任他使唤,出门人都当他是大衙内,宠着让着,而在常州哥哥身边,作为庶子,有风头要让兄长图,自己只是家中无关紧要的一名族人而已。
苏遁与范纯粹孙女范惠是年初结婚的,结婚后他一直没有找见机会离开兄长身边,这次便借着给义父拜年的名义赶来杭州,顺便寻求在杭州居留的机会。
苏氏家兄弟也希望借苏遁这座桥梁与赵兴搞好关系,因为苏轼去世将满三年,苏家兄弟守孝期满,可以出仕了,这期间,虽然苏迈借着早已分家别居的名义,被赵兴安排在秀州,但只是不事张扬的当一个县级小官。如今守孝期满,众兄弟可以公开露面了,所以苏遁此来,也有探听赵兴的安排,寻求他的支持的意图。
苏轼生前,赵兴一直将他尊为师长,而苏过比他年纪还大,赵兴也常常把他当兄长,但在宋代,“徒弟”与师傅的关系是亦师亦友,“徒儿”这个词还没有出现,所以苏轼死后,孤立无援的苏氏兄弟坚决不肯自居为“兄弟辈”,借助苏遁认义母这个机会,他们便开始将自己的辈分降低,好与兄弟同列。
赵兴拉着苏遁的手,询问了一番对方身体状况,又给他引荐了郑居中、邓御夫,而后亲自领着苏遁进入楼中……等他进楼的时候,楼里面呈现出现代茶楼里常见的场景:四人一桌,全是哗啦哗啦的搓麻声。
李清照这个女赌鬼还在大声叫嚣着,声音响亮:“小心点,阿母,轻一点,别弄坏了我的宝贝……不行,用我这宝贝打牌,每注怎能是区区一贯!一贯钱不收,赌注最小也得是百贯。”
邓御夫走到李清照桌前,随手从李清照桌子上捡起白色和黑色的两副牌,沉吟的说:“离人,我到广州的时候恰好遇到一件事,有人通过称量发现,这两种金属不同于白银,同等体积它远比白银重,大家正在琢磨着它的发现……”
“比重!”赵兴脱口而出:“同等体积的不同金属有着不同的份量,我们何不设立一个标准来度量这些金属,比如把这个标准称之为‘比重’!不同的金属比重不同……我相信,只要细细测量,人们会确定更多的新金属……”
比重的概念是随着赵兴重新划定度量衡而诞生的,当然,这个概念也是由玻璃度量器顺利制造出来而诞生的。玻璃被称为“化学之母”,而逻辑被称为“科学之父”。当一位掌握了逻辑推导能力的人,用玻璃器皿称量金属体积的时候,必然会诞生一个新的科学概念:比重。
赵兴轻轻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一直忧虑的枪膛问题似乎看到了曙光,不同金属的发现,必然带来合金材料的研究,随后,枪管、炮管所承受的膛压必然会越来越高,火器的威力也就越来越大。而火器的诞生,彻底葬送了游牧民族来中原抢劫的机会,因为一个勇敢的士兵手持一杆枪,能够抵御一小队手持弓箭的抢劫手。
李清照听了这话,赶忙从邓御夫手里抢过那两块麻将牌,望了一眼赵兴,小心翼翼的说:“阿翁当初说这两种金属是不同于现世的新金属,这种黑的钢母名叫‘锰’,这种白的金属不是‘秘银’,是白金……原来阿翁那时候就已知道,它们是两种不同于铁与银的金属了。”
赵兴尴尬的一笑,正准备找话题岔开,厅堂里有人喊了一嗓子:“灯龙下山了!”
灯龙下山了,意味着除夕开始了。
所有的人闻声赶到窗口,眺望着一条灯海长龙从山上向下流动,这条灯龙越流动越庞大,走到山脚下的时候,灯龙已经增殖到了一片海洋,而后这海洋变成了无孔不入的水银,照亮了整个城市。
这就是光明之城。
几乎在灯海抵达山脚下的时候,满城响起了鞭炮声,呛人的硝烟无孔不入,烟雾缭绕中,不时的窜出几枚二踢脚,也有一些新式礼花弹飞舞到空中,在夜空中绽放出瑰丽的图像。
整个城市都在欢腾,城堡中的孩子们坐不住了,赵风还维持着那份木讷形象,赵海想站起来,被他母亲陈伊伊拉了一把,又重新坐下。赵云素来胆大,他跳起来招呼同龄人:“走,我们也到院中放烟火,嫡父准备了好几大车烟火,我们在墙楼顶上放,一定能让全城看得到。”
赵云刚喊完,发现赵婕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领着几个女孩向外走,他大喊起来:“丫头,别动我的火炮。”
孩子们乱了,争相追逐的向院中跑去,这时,城堡大厅一声锣响,几名艺人上场开始为大家表演。
首先表演的是热热闹闹的乔相扑,所谓“乔相扑”是表演者隐藏在用稻草、棉花做成的两个偶人的衣服套子里面,表演者弯腰四肢着地,背负这对双手连接成互抱姿势的偶人,表演者的双手下面穿着一双靴子,作为一个偶人的双腿,自己的一双真腿作为另一偶人的足部,作互抱、互扭、前掳、后挂、搂腰、盘腿各种姿势,尽情展示相扑时的各种解数,看去和真相扑一样。而在表演相扑时,自然就有引人发笑的戏耍性动作。
乔相扑的滑稽表演带动了场上的气氛,女眷们笑的直不起腰来,一片笑声中,还听到李清照清亮的嗓子在喊:“该你了该你了,别愣着,快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