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842)
哈哈,我等身在鄜延,也感受到水运之便,都没有想到利用水路攻夏,西夏人连捕鱼的船都很少,哪能想到我们能逆河攻击——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东胜州,只要搞定了东胜州,那三大军司看似力量强大,但如果由赵离人主持,水军冲破他们的拦阻不成问题。你说他们能拿什么拦阻,用战马拦截江心的大炮吗?”
种师中赞叹:“郭广生饱读兵书,是我最看中的将领,难怪连他都想不出应对之策……他在杭州作训过,杭州官员既然提出水路攻夏,以他的仔细,一定亲眼查验过炮船的威力,绝对不会有错的,我听说赵离人曾在扬州夸耀,他的水师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既然敢打包票,又有如此多的便利,这五路攻夏,一定会成功的……只是,如此妙策,他怎么不跟枢密院提呢?”
折可适愣了一下,他略一沉思,马上想明白了:“我听说赵离人深恶枢密院的大嘴巴,辽人、西夏人都在京城有使驿馆,但枢密院的人说话却不谨慎,勾栏瓦舍一名行首都能弄到朝廷奏章,令赵离人很不高兴,所以他扣下火枪设计图,坚决不给朝廷。目前朝廷只能从广南军械局采购。好在他同意由朝廷指派广南军械局的官员,朝廷才肯罢休。
我猜这次他是利用作训的机会,暗地里把这个计划透露给相关各方——秦风路经略刘仲武倍道而行,没准也领受了什么使命……冬季攻势,刘仲武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胆大?”
种师中仰脸向天,开怀大笑:“我皇宋与西夏缠斗了百余年,这个计划一提出,漫天的乌云便飘散了,从此我皇宋有了针对西夏的灭国之策,下面就是积极筹备了……折殿帅,你向朝廷报告,要求我鄜延路明年调三军移戎杭州。”
折可适莞尔一笑,答:“得找个理由……”
折可适如此说,是因为知道赵兴的脾气,也知道朝廷的态度。赵兴整编朝廷军队,从来不是免费的,花销的费用总是从朝廷的赋税中扣除,所以陕西如果悍然提出调军队去杭州移戎,朝廷方面不免担心永兴军路派出的移戎士兵会挤占朝廷的份额,这样的奏章递上去,肯定不会批准的。
此外,西夏虽然与宋朝签订了停战条约,但西夏人向来没有遵守承诺的民族传统,他们停战协议照签,例行的侵略照常进行,只是协议签订后,发动侵略的规模比原来小了很多。在这种战事不断的情况下,陕西方面突然表态要抽调部分兵力前去杭州整训,朝廷方面不免要揣测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猫腻,或许双方有什么勾结。
种师中不以为然,他摆摆手:“这理由让赵离人去想,你我只管提要求。”
折可适沉思着说:“先去给他送个信……”
正说着,折可适瞥见折可保带着满脸诧异的神情走进这间沙盘室,他止住了话题,反问:“何事惊慌?”
折可保拱手回答:“奇怪,有一支鞑靼部族突然递交入境申请……鞑靼人向来以劫掠为风尚,难得如此客气?难得如此讲规矩,倒叫人纳闷。”
鞑靼人的入境申请是书写在羊皮卷上的,种师中伸手接过,展开阅读,卷宗才一展开,他惊讶的咦了一声:“竟然是宋语书写的文书?鞑靼人什么时候也懂得用宋语书写文书了?”
文书看完,种师中一言不发,反手将文书递给折可适,折可适展开文书,细细读罢,惊愕的合起文书,说:“反常,太反常了,这股鞑靼人说是磨古斯的旧部,我记得磨古斯已经在辽国被处死了,怎么他的旧部可以犹存。
可疑,他们居然说是接受秦风路的邀请,请求从我鄜延路入境迁移,前往秦风路助战刘仲武,太可疑了。部族迁移一般都在春季,但现在是冬季。私自邀请鞑靼人入境——他刘仲武是个懦弱的人,要不然不会任由高永年瞎指挥,导致淮东大败,如今他竟敢不经枢密院,召请异族入境助战吐蕃,可疑!
鞑靼人以抢掠为生,让他们入境,这沿途如何防范,朝廷知道了……”
种师中突然打断折可适的话:“让他们递交相关证明,告诉他们,只要证件齐全,便同意他们穿州过境。”
折可适愕然的看着种师中,种师中带着淡淡的微笑,解释说:“你刚才说‘反常’,事出反常则为妖,这大宋第一妖人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刚才还在纳闷呢,刘仲武怎么会突然有了决断,倍道而行奔赴秦风路,如今算是明白了——大宋士兵不耐苦寒,唯有磨古斯旧部坚韧耐战,他们被西夏与辽国追击,无处存生,能有一块立足之地,值得全族上下拼上性命,这才是刘仲武的主力。
没错,部族迁移一般是春季,但冬季让鞑靼人入境,却有一个好处,冬季天寒地冻,野外大雪覆盖,鞑靼人抢无可抢,只能顺着我们提供的补给路线走,而这群鞑靼人走投无路,也只有冒险在冬季迁移——这样的事情只有赵离人那副虎胆敢做。”
折可适一愣,马上站起身来:“鞑靼人,这伙人应该在东胜州流窜,从东胜州入宋境,最近的路应该是火山军……赵离人已经发动了,这伙鞑靼人一定是从东胜州突入西夏境内,而后冒着千难万险进入鄜延路边境!走,去看看。”
这股鞑靼人人数并不多,总数只有五千余人,领先的是一千骑兵,种师中上下打量,发觉这一千骑兵装备很简陋,大多数人手中只有一张弓,剑壶中只插着寥寥无几的十只箭,从箭羽的制作可以判定,这种箭的箭头一定是骨制的。
寒冬腊月,这群人披着厚厚的羊皮,许多羊皮都没有经过处理,上下甚至还带着板油。他们戴着厚重的帽兜,只有两个眼睛露在外面,帽兜周围结满了白霜。
折可适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打量过去,他低声说:“果然是穷途末路,这一千骑兵当中居然有很多壮妇,连孩子都拉上阵了,说明这部族已经走上了末路。”
鞑靼骑兵首领静静的等待种师中将他们打量完毕,等种师中将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他一催战马,上前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藩语,种师中轻轻摇头,表示不解,那骑兵首领翻手召唤队伍中一名孩童,这孩童年岁不大,十余岁的模样,穿着非常华丽,但在寒冷的北风中冻的两脸发青,他催马上前,嘴唇哆嗦的开口,说的居然是宋语。
“数年前,我族曾救助了草原上一个商队,那是我族最大的幸运,因为这支商队属于环庆经略使赵大人的。又一年,我族攻击西夏,恰好配合了环庆经略使赵大人的攻击。事后有一支商队找到我们,说出一个约定。
若干年过去了,我族原以为这个约定早已经被人遗忘,但前不久,有一支商队找到了我们,约请我们去青唐水草丰美之处栖身,我族长老经过讨论,履行了这个约定,故此特地按照赵大人规定的路线,申请从鄜延路入境。”
种师中轻轻摇头:“残破之旅,你们还有能力履行约定吗?”
种师中不问是什么约定,是因为赵兴背着朝廷与异族私下相约,以他的谨慎不可能留下证据,所以他之前要求鞑靼人提供证明,也就是一句空话。他猜到了这支穷途末路的部族是想去青唐拼命的,打算用他们的鲜血换取之后一块栖身之地,但现在这部族的状况并不好,所以他才说对方无力履行承诺。
那小孩一笑,回答:“种经略并不清楚这约定的内容,约定是:鞑靼族扶立一名懂得宋语的部族首领,并且对这首领唯命是从,赵大人则负责提供一块水草丰美的牧原——在下的母亲是一名宋人,属于先王第四十三姬妾,自小受中原诗文教育,刚才的入关文书也是我写的。现在我是这支部族之主。”
种师中一愣,但他马上伸出手来:“欢迎重归故土!”
那小孩耸了耸肩膀:“故土嘛,这是我母亲生活的土地,却不是我的故土,我从小听母亲描述这块土地的美丽,但今天却第一次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