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宋(271)
女使吓得身子一缩,用手掩住了口,胆怯的说:“原来是时大郎的徒弟,您老请进来,怠慢了。”
门里的马氏听到女使的对话,尖声回应:“原来不是京城的报子,时大郎那个憨货过来做什么,枉费我屡次去门上拜访,通没有一文钱的人情往来,我白瞎了多少车马钱?”
凌飞咳嗽一声,回答:“师傅让我带来五贯钱的银子,还有一些徒弟个人的礼物,妈妈若不愿意见我,在下着就告辞了。”
马氏出现了,带着一张劳苦心酸的皱巴脸,脸上的表情全是斤斤计较。她身边围着两男一女、衣着简朴的小孩,而这位马氏身穿浅蓝色麻衣,头上簪着木簪子,双手骨节粗大。她望了一眼凌飞,语气淡淡:“才五贯啊,这眼看快开春了,孩子们该换下冬衣,置办春装了。听说姑爷的铺子里,春装什么花样都有,论妖异,数海州第一,当然,论价钱也是海州第一。
娥娘如今好了,管着好几个铺子,手上金银过手无数,却袖手看着弟妹换不下冬装……回去跟你师父说说,五贯钱不够,也让娥娘的兄弟姐妹去铺子里挑一身春装,没道理娥娘穿金戴银,她弟妹只得沿街乞讨吧?”
凌飞暗自里翻了个白眼:你这样也算沿街乞讨?别的不说,你家男人林翔在京城的做派,我是知道的,俺师傅送给他多少钱,才让他在京城租住一个独门小院,吃香喝辣的。就说你吧,你如今租住着宅宿务的上等房,租金师傅替你交着,每月还有五贯钱零花钱——五贯啊,总重量三十二公斤!
每个月三十二公斤重量的铜板,就这样也算沿街乞讨。你你你,你以为县官一月多少俸禄?人家那点俸禄要养活一家人,包括支付房子租金,哪像你……
可凌飞是江湖上混的人,这样戳人心窝的话,他不可能直接说出来,只见他神态恭敬的拱手:“马大娘,俗语说,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海州城的铺子,股东远不止黄娥姑娘一人,由不得黄娥姑娘擅自做主嘻嘻,在这种事上,便是师傅也不好开口花铺子的钱啊。
徒弟俺刚从密州来,多余的事情不知道,马大娘与我说这些话,恶了……徒弟奉上一点小礼物,今日拜会了马大娘,师傅交代的事情已经完结,徒弟该告辞了。”
凌飞之所以说话恭敬,是因为马大娘嘴中冒出姑爷这个词,原本凌飞想寸步不让的把马大娘的话顶回去——你搞清楚,那些铺子是谁的,熟归熟,别老是拿人家的东西,由自己做主。
但凌飞说到一半,觉得说穿了会令对方难堪,他把话陡然兜转过来,后半截话虽然语气强硬,但话里的意思很是软弱。
说完这些话,凌飞感觉到师傅给自己交代的太少,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事务,他丢下各色的礼物,翻身就走。身后,犹传来马大娘的嘟囔声:“好个寒酸鬼,拿着这么重的礼物,居然赶一匹瘦马上门,好不晓事……”
凌飞叹了口气,惆怅的完成寻找褚素珍的任务,而后惆怅的走回甜水巷……
第二百六十四章 白虎临城
才进入后院,陡然听到前街传来婉转的嘌唱声,凌飞寻找了一下左右,发觉这么久了,师傅依旧没回来,闲着也是闲着,他抄着手,赶去前院店铺看热闹。
前院箱包店,如今门脸的街上,多了一群嘌唱的女郎,她们边歌边舞,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凌飞抄着手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一扭头,发觉师傅正站在邻居豆腐店门前,而箱包店中,出店招呼嘌唱女郎的,仅仅是箱包店的掌柜,凌飞愣了一下,赶紧走过去,摆出徒弟样,悄悄的抄手站在师傅背后。
时穿没理会凌飞,照旧仰着脸看风景。等嘌唱告一段落,豆腐店里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随着话音,店里走出来一名媚态十足的女娘,这女娘梳着寡妇的发髻,手里拿着一把上好的金丝小扇,在春天这个微微有点寒冷的天气里,那寡妇风韵十足、姿态优美的扇着扇子,并娇滴滴的说:“大郎,我看你是钱多撑的,海州城哪家店铺像你一样,隔三差五的让嘌唱女娘在门前歌舞。”
说着话,那寡妇的手娇柔的打向时穿的肩头,时穿微微摇摇头,那寡妇触电般缩回手,笑意盈盈的望向时穿。后者不以为然的瞥了一眼寡妇,语气淡淡的回答:“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企业形象。
咱家销售的是奢侈品,是引领时尚的玩意儿,就要吸引人眼球——豆腐西施,什么叫眼球经济,你知道吗?……不知道我也不告诉你,因为这事儿跟你解释不清楚。”
豆腐西施不屑的用鼻子哼了一声,将身体倚在门上,扭成一个S型,而后媚笑着说:“大郎,奴家的豆腐店可没见你这么精心,也是,不是你的,不心疼。”
豆腐西施的话娇娇软软,挠的凌飞心痒,但紧接着时穿表现的态度,让凌飞不经感慨师傅的铁石心肠。对于豆腐西施的撒娇,时穿不为所动的回答:“哈哈,那是自然……不过,你家的豆腐店如今名气响亮的,你还不满意吗,海州李三娘豆腐,一年的时间已经成了海州名吃,你现在数钱都数不过来,还用我心疼什么。”
气氛有点僵,凌飞赶紧上前打岔,他躬身一礼:“师傅,马大娘那里,我已经送了问候。回程的时候也顺路去了褚姑娘家——果然如师傅猜测的那样。”
时穿转向了豆腐西施,问:“你已经知道褚素珍姑娘出嫁了?”
豆腐西施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可惜了,海州城第一才女,居然嫁的那样寒促,果然古人说的对,女子无才便是德。”
豆腐西施话音刚落,时穿一扭身走进豆腐店中,豆腐西施也不挪动脚步,她望着时穿的背影,清脆的咯咯笑着:“当日褚姑娘出嫁,也不知伤了多少海州才子的心,幸好这时科举年,海州城有名的才子都去京城了,剩下的几个猫狗,也不过是群考不上科举、自惭形秽的家伙。
大郎,你有什么伤悲的,大凡女人,不都是早晚要嫁的吗?嫁得好不好,唯有自己知道,那罗举人好歹也是海州一时才俊,如今有个举人身份,谁知道今后能否入阁拜相?
这桩婚事,通海州城的人说起来都不觉得不般配,唯独褚姑娘伤春悲秋的,但你焉知褚姑娘不是惺惺作态,日后却以自家郎君为骄傲?”
动了一下,豆腐西施催促凌飞:“你个傻师傅教出来的傻徒弟,还不跟上去——我家后院通向你师父的小作坊,他这是去巡视自家作坊的。”
训斥完凌飞,豆腐西施扬声向店后喊:“我知我知,你是替施衙内伤心掉眼泪,可施衙内先娶了,怎由得褚姑娘不嫁,莫非你们男人都期望女人一辈子为你们伤怀不成。”
门后,院落深处,传来时穿幽幽的叹息:“婚姻如同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的脚知道。”
凌飞钻进店中,一路小跑追随着师傅穿过西跨院水井房,来到了豆腐西施的后院。这里几经搬迁后,剩下的只是些可有可无的产业,作坊里一半工人来自绣坊,主要编织各类袖扣;另一半则是纯净盐的萃取作坊,生产的纯净盐一半送入黄氏店铺当作高档洗牙沙对外销售,另一半送入崔庄,当作制取肥皂的盐析材料。
如今这间院子已经交由黄氏负责把守了,来往的人经过他们严密的审查,而产品也是到了夜间,才由黄氏派出几名壮汉一路护送到黄家店铺。如今时穿的人已经脱离了具体的生产制造,只提供原料、配方、工序,事后负责检验——这相当于现代的授权生产。所以,时穿现在虽然名义上还是这作坊的老板,但雇来的人基本上都不认识,雇员们全是黄氏找来的,并被黄氏认定可信的人员。
既然都不认识,时穿也没什么话可说,只管背着手四处闲走——其实他躲入这里,只是为了逃避豆腐西施的啰嗦……借助此处的僻静,凌飞跟上去悄声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时穿想了想,吩咐:“马氏那里,再送几匹丝绸与吉贝布(棉布),至于钱就不再给了。你明天收拾车马,咱们出城去白虎山探望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