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落人海(60)
“不冷,”江祁闷声道,“帮我把围巾往上扯点。”
裴舒抬起手在江祁脸上摸了几把扯好了:“好了。”
“你这摸的,”江祁说,“跟占我便宜似的。”
裴舒笑嘻嘻道:“我撸我弟脑门也这手法。”
江祁:“……哦……我比你大呢。”
“就几个月还想我拿你当哥?”
“……”江祁这辈子没这么挫败过。
裴舒压低了脑袋,这样风就完全吹不到她身上,江祁能挡得死死的。
虽然白天否认了王炼的话,但现在深思起来,好像她和江祁的关系确实有些太好了。
有人误会很正常。
当然避嫌是不可能的,她没道理为了不相关的人远离江祁。
“哎,这路骑起来挺长的哈。”
“还行。”
“那你以前怎么过的啊?”
江祁失笑道:“你还不如直接问呢,这跳跃的,根本反应不过来啊。”
“再僵硬的铺垫那也是铺垫啊。”
江祁顿了一会才说:“怎么过的啊,就那么过呗。”
世上不幸的人太多了,他的或许微不足道,有什么好说的呢?
谁会愿意听一个阴暗的过去,无非就是两种情绪表达给你。
同情或是认为你无病呻吟。
他以前也会想,要是有个人也能心疼心疼他就好了,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听静静地看着你。要是有一个拥抱就好了,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拥着你。
奶奶做不到这些,因为他不会说,他撑起的就是和奶奶的家,她不需要知道什么。
高庆带给他的更多是坚硬的外壳,因为他见过自己最恶劣的样子所以没什么需要隐藏的。
但裴舒不一样,江祁想。
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意味着她所知道的东西都要看自己愿不愿意说,会说哪些。
她的生活最大的障碍也是父母,却只有父母,她甚至体味过温情,这说明她别说感同身受,就是理解这种生活的存在都难。
她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呢?江祁想。
裴舒要是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一直住在一处老旧小区里,因为建造的时间早,本来算得上还行的屋子在时代潮流下露出越来越明显的斑驳来。
没有电梯的楼层对老人来说是很为难的,这使他们闭塞,最广的交际圈也就被划分在了相邻的几层人家里,所以在那天警察上门前,奶奶甚至不知道她儿子为自己和孙子留下了这么个屋子,债款和追债的大汉就拍拍屁股蹲大牢了。
奶奶一问三不知,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抱着自己可怜的孙子大骂着不孝儿子。
江祁那个时候面无表情地被她拥在怀里同警察说话,说着他老爹时常夜不归宿,醉酒家暴欠债吓跑了他老娘,还有他们赌博的据点,参赌的一二三人。
警察走后已经入夜了,厨房里的菜还在池子里浸着水。
外面的炊烟早早地散了,就像那些看完热闹作鸟兽散的人。
奶奶整理着江祁被她扯皱的衣服说:“奶奶还有养老金,还能做染料加工,还能干别的,你的学一定要上完,死乞白赖也要上完。”
一个快七十的老人要爬楼去找工作养孙子。
多可笑。
江祁一直都这么觉得,所以他表面应了奶奶的话,但学校一直没有去。
这学期的学费还是老爹进去前就骂骂咧咧交好的,所以不可惜。
而且他找到了工作。
偏僻巷子的网吧里有不少各个年龄段的学生逃课过来打游戏。
游戏组队打得好,还有那些学生压的泡面牛奶当奖励,看老爹靠这个进了牢,而他靠这个求了生。
他帮着老板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对老板来说是廉价劳动力,但每天有二三十块可以抵家里几顿饭了。
有时候有人闹事,他要是打得好也有奖励。
那时候他想,江祁啊,什么样的爹有什么样的崽,老鼠生不出猫儿子来,你就该这样了。
开个这么样鱼龙混杂的网吧或许都是奢望。
因为还有债款。
江祁第一次认清那猪狗不如的爹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的时候是在某天下午。
一群人狂风般掠来,将屋子里的东西搜刮了干净。
他们看在一老一小的面子上没有动手,但嘴里的言论却是江祁长到现在听过的平生之最。
奶奶还是哭着抱着他,说:“你要好好读书,有出息,你要走出去。”
走出哪呢?家在这里,能走出哪呢?
当时他回答了吗?不记得了,他记得清楚的反而是一面碎在地上的镜子,收拾它的时候他被划破了手指,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流,痛感和血流过手指的下坠感那么明显。
四分五裂的家庭,四分五裂的生活和四分五裂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