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外卖员(280)
我去找他,天色快亮了,在一个烂尾楼里找到了他,他似乎睡着了,做噩梦,我走过去,他听见脚步声,猛地惊醒过来,看见我,吓了一跳,一时没认出人,要找地方躲起来,心里想着那些别人家说的拐小孩的拍花子。
慌不择路,他撞到了墙,那个位置已经很接近应该有栏杆的边缘,楼外侧面墙挂着一个黑白色的壁灯,没有电,不会亮,落了很厚一层灰,那种时候的天光又不可信任,他撞上去,墙面好像惊飞一窝子飞蛾发出扑棱棱的声音掉下许多墙皮墙灰,连带着外面的壁灯。
烂尾楼放了很久,墙很脆弱,发出声音之后一直没有停下来,不是咔嚓咔嚓的响声,而是温和连续而微弱的某种昆虫行动似的感觉,我们都紧张,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那里。
我对他说,过来,别怕。我是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就吓得要往楼外跳下去,那里是二楼。
如果有栏杆和空调外置机,他或许不至于跳下去受严重的伤。”
二号咳嗽两声,笑道:“但那里只有壁灯。
我想把他拉回来,他根本没注意看我是谁,我也没空在那样的时候说话。
也没拉拉扯扯,我抓到他的时候,他挥舞着手臂,后背朝下,将要落出去。
我的力气不大,他怕得要死,惊慌失措的力度比什么时候都用力。
他后来和我说,他以为自己肯定要死了,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这样死了之后,不至于一个人走路,说不定还不用自己死。
我确实被他拉下去了,他在半空也不安分地乱动,我把他按住,如他所愿,当了垫背。
后背受了点伤,他在半空借着光看见我的脸,认出人来了,一直都很愧疚。
从那以后,他很听我的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开门的声音紧随其后,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个人。
阴影朦胧罩住来人,那人抬头看见两个人在屋内,愣了一下。
那人往内迈步,进来反手关上了门,默不作声低着头,匆匆往房间里去了。
他的头发扎在脑后,一个黑色小揪揪,随意扎起来的,第一眼看见他,不是想到凌乱美感,而是感到颓废疲惫扑面而来,冲击力软化为混乱一头撞进观者脑中炸开。
他的面容隐藏在发丝之后,低着头的时候有意躲避目光,步伐迈得很大。
三号对卫道笑了笑,像个包容弟弟的温和大哥的模样。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些,那对夫妻变本加厉。
我们杀了他们,入了教,成为教主麾下庇护的千万人之一,从此为教主做事。”
更多的,究竟怎么做事,做什么事情,三号一个字没说。
“见笑了,我弟弟就是比我沉默些,我们各有分工,虽然住在一起,其实一个月也不会说几句话。”
三号咳嗽两声对卫道歉意地笑了笑。
卫道问:“住处?”
三号也早就安排好了,送卫道住在了隔壁,对卫道笑道:“我和弟弟住,没有空置的客房,劳烦大人忍耐一夜。”
卫道看着三号,点了点头。
四号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对卫道笑了笑,用糟糕的嗓音说了一个很短的故事:“我是家里第三个孩子,有一对父母,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然后他们都死了,我亲手杀的,离开的时候,放了一把火,尸体和房屋都烧毁了,逃命受了重伤,教主救了我,我就为教主做事,你有什么想问?”
卫道和四号相对无言,沉默了一阵。
卫道问:“你的嗓子?”
四号笑道:“我小时候被烫坏的,记不清是谁,用刚烧开的热水给我喝,差点哑了。”
他笑起来也有一点阳光的影子,更多的,还是黑暗中的阴影。
肤色是五个人里最黑的,不是小麦色,他黑得有点像一块阳光下干裂的土壤缝隙的颜色。
但是,他的面部棱角又是最宽厚坚韧的,乍一看就是一个偏憨厚的老实人。
如果他的神色不是现在这样,尽力温和而依旧冷漠的样子,或许很多人会感到自来熟。
他的气质是疏离,习惯是沉默,笑起来不像高兴,也不是强颜欢笑,而是面具下的真实被隐藏,平静的表象被扭曲,无助的可能被打破,镇定的冰层被融化,他的生命如摇曳烛火,是风中残烛,也是白日孤烛。
辉光的幻象,凌冽寒风中颤抖的真实。
虚假的存在,切身的错误。
卫道像个突然上岗的新记者,坐在采访对象面前,不带什么感情,不懂得小心翼翼,只提出自己的疑惑:“有利可图?”
四号摇了摇头。
卫道:“逃命?”
“杀人,被一路追杀,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