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神(183)
隐约觉得有人再喊他的名字,但是那声音似近还远,仿佛永远都到不了他的身边。
那只苍鹰悬落,抓得他肩头一痛。
记忆跳转了它的方向,顺着玻璃色的细线。再睁眼,又是一重天地。
青岚隐隐,初夏的雾气伏在寒山上。
他站在这里可以遥望寒山。
那是一座很美的山,据说山上有一片杜鹃花海,是寒山盛景,但是大约山上的那人无暇赏花,也无心赏花,寒山书录上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她的名字,她一定花了很多个昼夜。
若要得到那一个与儿郎齐名的机会,女儿家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杜鹃只能被人观赏,是她深感不公之事。
她什么时候会下山呢?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她还记得他吗,想到这里,他心中发闷。
看到几个士兵在偷懒,他训斥了他们一顿。
算了,不要想了。
一士兵问他:“顾将军,我们真的不往寒山那边走一走吗,听说这个季节寒山上有杜鹃花,能红半面山呢。”
他不悦地说:“你愿意看花,花愿意看你吗?”
那士兵嘟囔着:“你怎么知道花怎么想的。”
他当然知道花怎么想的,他是最了解那朵杜鹃花的人,之一。
暮春的风涤荡,向寒山吹去,吹红寒山的山踯躅,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望见那片淡红色,太远了,所以显得颜色清浅。
杜鹃的美有悲色,他不愿意这样形容她,只是那花开的颜色和那人一样浓烈。
如果杜鹃可以是一棵树,她就一定是那颗杜鹃树。
他摸向怀中的信,信中有同野稍稍提及“好友”少商的近况。
“好友”,谁的好友?那是成霜的好友,不是他顾观的。
若不是成霜生拉硬拽,他会和少商做朋友?
这生拉硬拽之人不拽了,他巴不得把有关少商的书信一把火烧了。
但也许那杜鹃树会愿意看。
所以他的杜鹃树什么时候会下山呢。
想到这,他又生起闷气来,她临去寒山说都不和他说一声。
朋友?也许她的朋友真的只有一个,是这信上儿女成行之人。
狼烟燃起,他收了混乱的思绪。
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再听,又没有了,于是开始嘲讽自己,自作多情。
迈动步子的难度增加了,他在上山,这山好熟悉。
一路攀上山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自从她离开昆仑丘之后,再也找不到一朵听话的流云,这神境的雨也变幻无常起来,常常路上走着走着就淋了满身。
他无意识地向山上攀着,甚至不记得动用神力,走着走着,蓦然想起他要见谁,步子快起来。
每走一步,记忆都更加清晰。
像是一个个鼓点,使劲地凿在他心里。
凿穿一个空洞。
他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明知道成霜是喜欢怀渊的,还要让她参与大光明阵,他为自己那一点隐秘而阴暗的心思感到羞辱,他承认他针对怀渊,他们两个的仇恨从弱水发源之地就已经结下,他要还这一报。
但他说服了自己,这是昆仑丘的大政方针所必须,才那么坦然地去施行。
他也留了余地,并不真的完全如同他自己讲的那般,是绝对的生死博弈。
还有一条生路留给怀渊,只是这生路极为狭长。
这句话并没有告诉成霜。
她不声不响,不听神令,就自解神格地去救那只钦青鸟。
那时他以身化阵,眼睁睁地看着一场璀璨的烟花在昆仑长空闪现,炫目至极,只觉得整颗心都发凉。
自解神格。
他要在这雨中笑出声来了,然后这雨水盲目地能滑进他的眼眶。
西天光明在刹那间被引至昆仑丘,昆仑照从未如此明亮,散发出有呼吸之感的神辉。
漫天的水雾却让他呼吸发窒。
大雨倾盆,一个雨点一个雨点地细说他的涩意。
他似乎从没有登上过这座山,成霜的符惕山和她这个人一样,看着明朗,只是不对他笑。
就像今日这座符惕山,平日晴朗地很,他一登山,就突落大雨,雨势绵延。
他抹了一把眼睫间的湿意,摘了玉冠,扔在荒芜的山野间,扯了陆吾神的玉令,也抛了出去。
好了,他现在是远山了。
奇余说山门前的封条明天就来封。
山门大敞着,显示着主人匆匆离去的痕迹。
奔淌的雨声敲着杂乱的草石,她的房子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地折木。
他不让奇余动这山上的一草一木,哪怕荒草萋萋,一地残石。
为了提醒他,他的错误,他对于那颗心之于怀渊所向的低估。